它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亮起一道血光,顷刻间便将整个泰德村笼罩起来。他们只觉脚下的土地发出剧烈的颤抖,仿佛下一刻便是山崩地裂,天地倾覆。先是有一声尖叫响起,那声尖叫仿佛成了开启所有心中惶恐的钥匙,无措而又绝望的哭喊声如浪涛般涌来。
“快!给我一滴血!”白渊厉声喝道。
沈旭再不迟疑,赶紧咬破指尖,将那点殷红抹到白渊额间。
***
戚柒听到声响睁开眼,见到那人又站在自己面前。他强迫自己放空思想,避免没由来的心绪波动。
自从固魂阵被解开,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没有沈旭的日子,原本那些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始终寻不着一个出口的梦境再次莅临。如今变本加厉,即使是在没有梦境的时间里,心中的那股子无处安定的彷徨感像是沾了血水的长渊藤,窝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顽固极了。
——勿要多思,平心静气有助于魂魄安定。
圣女有提醒过他,幸好这对于戚柒来说不是难事,毕竟他早已平心静气地活过了十七年。
如今对方又站在自己面前,想来是时辰差不多了。戚柒打量了一下对方的面容,没有看出什么异样,这才收回目光。
有时候,他总觉的这人的眼睛里没多少狠辣,偶尔看向他还隐隐有惋惜之意,甚是奇怪。
“你这会儿倒是什么都不问吗?”那人挑了挑眉。
戚柒摇头,口吻淡淡地说:“我知道你总会说的。你曾说过,你会告诉我你的目的。”
“很好。阵已经布置好了,戚柒,该你上场了。”
那人走了两步,发现身后的人没有如约跟上来,背着手饶有兴趣地转过身来望向他。戚柒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衰弱得稍稍失去意识的圣女,问道:“她对你来说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你能否将她放了?”
“你以为我只是想借用她的花瘴而已吗?”
“你有别的意思?”戚柒剑眉微蹙。如今恢复感情的他比从前更能领会到对方语气中没有表明的态度。
那人瞥了一眼圣女,问戚柒:“无法动弹,无法反抗,任由宰割,唯一能做的便是祈祷和等待,看看有没有人能略施援手。你觉得这样的处境是不是很无力?”
他见戚柒没有答话,自顾自地说:“我经历过,所以作为回报,我也要让崇明的后人好好享受。而且救与不救有何区别?她心中所坚持的,是保护这一池灯蛊为重。等阵法动了,她就会将自己的肉身奉献给它们,梦有所成,岂不美哉。”
“最后那句如何解?”
“你随我来便知道了。”他朝戚柒招了招手,这一回也不等对方是否有跟上,径自往上走去。戚柒最后回头凝望圣女,也许是她灵力的衰竭,就连灯蛊也随之虚弱。
……力量虽微,然水滴石穿。
他望着那张脸,脑海中响起她说过的话。
戚柒知道,他别无选择,于是快步跟了上去。
甬道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长,三步并两步仿佛就走到了头。从石门后头走出去,好几日不见的阳光瞬间夺去他的视觉。戚柒扶住一旁的石壁,抬手挡住眼前大半的日光。
“这边。”
他半眯着眼,循着对方的声音往前走。今日的阳光格外明媚,恍若是要阴霾、污浊都一扫而光。可偏偏就是在这样的日头下,地上已经干透了的深褐血阵却被映出了殷红,触目惊心。
“戚柒,我现在来告诉你我的目的。”
第64章 顽抗
“我不过是想要转换阴阳。只要术法完成,人的肉身会消逝,而彼界所有的生灵都会获得实体。彼界将成为如今的人间,而人间则会成为所谓的彼界。戚柒,你不是也觉得如今的御妖太过放肆了吗?”
戚柒觉得此人大约是疯了:“既是御妖者的错,便该由御妖者去承担。如今你擅自转换阴阳,连无辜的百姓都被囊括,与那些御妖者有何区别。”
对方受到反驳,却也不以为意:“这些人的先祖,难道就没有受到所谓御妖的庇护?!其中一部分人,甚至还借妖灵之力,助己族事业、财运。人心贪得无厌,若是知道彼界之力,没有人能拒绝得了。”
他说的话,戚柒并不是全然反对,但他深知,如今他一句赞同都不可以说出来,以免长了对方威风。
那人见戚柒不接话,了然一笑:“五行之阵,已然经年累月,直到最近我知大阵将成,才开始物色此阵阵眼。若你不在江阴留下血气,我可能未必能找到你的所在,引导你将灵力留于各阵。如今五阵皆有你的灵力,你将会成为连接阴阳的那扇门,为彼界生灵重塑肉身。”他说罢,拍了拍戚柒的肩膀,将他推了出去。
戚柒稍稍趔趄,回头只见对方胸有成竹的神色,暗示他要进入阵中。是了,他对于他的想法其实并不在意,不论戚柒是否愿意成为阵眼,为他所用,他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在对方看来,他逃不掉的。
如今他要做的,便是让对方放松警惕,露出破绽来。
就在他踏向最后一级台阶,那人忽然听到一阵咒诀声传来。他神色一凛,惊觉不妙,下意识地召出黑气,企图卷向戚柒。然而戚柒早有防备,就在黑气近身的一刻,折扇倏然打开,上头早已画好的风符咒凌空而起。随着扇页一甩,疾风骤起,四面八方而至,将那探出头的黑气削个粉碎。
“冰河龙卷,以吾血气为媒,皆聚与此——”
咒诀一出,天上地下眨眼之间生出八条猎猎风龙,顺着戚柒折扇所指的方向,扑向对方所在。那人神情戒备,黑袍被飓风刮得作响,底下潜藏的黑气似蛇一般探出头来露出深不可见的吻。
风龙固然强劲,但对方并不太放在眼里。他凌空画咒,眨眼间便划出了一道屏障之咒出来。戚柒眼见风龙悉数撞上屏障,那屏障在如此强劲的撞击下居然纹丝不动。他也丝毫不敢怠慢,见时机差不多了,立刻咬破舌尖,含住那口舌血,屏息凝神。
血液里头久经不绝的灵力终于收到了主人的呼唤,一瞬间欢喜雀跃,犹如从初春中苏醒的鹿群,看见肥美的鲜草又冒出了可爱的脑袋,熙熙攘攘地往林深跑去。
那人本想合掌聚灵,以屏障直接震碎前赴后继的风龙,他刚抬掌,身体里原本通畅的灵力蓦地一滞,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奇异灵力,非他原本所有,在他经脉间发疯似地四处游走。
屏障失去灵力支持,瞬间崩塌。那人只来得及将黑袍抓起,风龙便已经扑到眼前,一举绞碎那恼人的黑袍,横冲直撞地将人撞飞到后头的月母像上。石像应声而断,那人捂着胸口从瓦砾堆中爬起身来,嘴角还噙着血。他目光阴冷地盯着戚柒,里头显而易见的怒意毫不遮掩地摊在对方的面前。
他抬起手来,将身上仅剩的褴褛甩掉,原本还遮遮掩掩不得见光的黑气相互扭打,卷成一条半人粗的黑蛇。那黑蛇吐着玄青的信子,只眯了眯眼打量了一遍周遭的环境,二话不说便暴风疾雨般撞向翻腾的风龙。
两道黑白不同的颜色宛若天雷地火,一触即发。顷刻间,彼此都撞得粉身碎骨,只剩只缕片影。戚柒被那波撞击而生的巨风掀翻在地,滚落进已经画好的阵中。
对方尖刺,再不迟疑,立刻吟唱起冗长的咒语。阵在咒语的催动之下,竟有如活了过来,殷红的咒文脱离地面,悬空而起,亮起微弱的红光。戚柒身处阵中,只来得及站起身来,巨大的压力便紧紧地贴附于他周身,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那人望着阵中的戚柒,像是一只手足无措的幼鹿,被阵法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脆弱至极。血光映在对方有些发白得甚至半透明的脸上,宛若一张从地狱归来的血盆大口,在大快朵颐之前玩弄般舔舐着对方颤抖的皮肤。
他心中正是狂喜,忽然背心一凉,一箭穿心的剧痛从背脊一直透到胸前。那人眼珠一转,目光缓缓往下滑去,只见胸前透出一道如玉尺般的碧绿光芒。
他转过头来,睚眦尽裂。枕鸢站在他身后,正扶着墙喘气。慕颜青与他对上视线,浑身一颤,但理智告诉她,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慕颜青银牙一咬,使尽浑身力气以灵力拔出玉簪,再次对准对方心脏的位置,狠狠地刺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