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深吸了一口气,冷风灌进他的肺里,顺便也洗刷过他的脑子。他睁开眼,缓缓呵出一口白雾来,冷静说道:“这雪看着有变大的意思,我们还是先回客栈,等会儿再慢慢说。”
不仅是戚柒愣了愣,就连白渊都没忍住,感叹了一声道:“长了一岁就是不一样啊……”
“哼,就你活得久。”沈旭最受不了白渊的夸奖,老觉得它赞中带酸的。他不理会白渊,倒是突然想到些什么,把戚柒拽到一旁低声问道:“那个御妖者出现之前,你当时是有话要跟我说?”
戚柒的认知里压根没有害羞一说,抬起眼就坦白道:“我本想说我想亲你。”
大约正正是因为对方太过坦荡,完全没有含糊其辞,倒显得沈旭别有用心。调戏不成,反倒自己先是红了脸。
“你脸红了,很热?”戚柒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平静的语气恰恰是罪魁祸首。
“没有……”沈旭真是拿这样的戚柒没办法,“你再逗我,回去够你受的!”
“我没逗你。”
“我知道——”
当最后一缕夕阳沉入海中,夜幕彻底降临。更夫早就缩回到自己的陋居,大门紧闭,直到太阳再次从海底浮起,他都不会再出来敲更。闵洲也随着最后一次更声陷入死寂,每家每户统统将大门闩紧,生怕漏出一丝让人有机可趁的缝隙。
沈天飞三人早早便随着陈甫林在闵洲湾找了一处隐秘的地方躲起,守着夜的到来。随着阳光的消失,只见一艘船影从远处的冰洞中升起,影影幢幢极不真切,不知桅杆立于何处,也看不清船帆是否升起,整个船身被一团黑雾包裹着。
等船完全从冰面升起,一个个细小的黑影穿越浓雾,逐渐向岸边靠来。等它们走近了,露出的本来面目让首次围观的三人大吃一惊。
是人。有鼻子有眼,全是上好的衣料模样。
有老有少。
然而等他们走得更近,走到岸上,沈旭他们才看清楚了。这些“人”都没有实体,只要稍稍靠近,便能感受到它们身上独有的灵力。
“这便是闵洲人看见的鬼,他们都是以前家中死去的亲人的模样,无怪乎他们被吓到。”陈甫林在一旁解释道。
“他们入夜就钻回本来的家里?”沈天飞望着那些带着生动表情的“鬼魂”,皱起眉头。
陈甫林点头道:“虽然如此,但据家人所说,这些‘鬼’的行为习惯都和生前大相径庭。”
“真是有意思了,白天它们睡在水里,晚上就戴上面具回各自的家活动,简直就是镜像世界。”
忽地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伴随着箭簇离弦的声音,在静得吓人的闵洲湾激起一片风浪。沈旭一看那凛冽的箭光,和随同箭光飞舞的灵鸦,马上就认出来了——就是今早屠戮雪精的御妖者。
“不去阻止吗?”沈旭眼看着对方仿佛杀红了眼似的,任由灵鸦将一个又一个的灵影击散,有些着急。
“别轻举妄动,这些灵没有内丹,只是虚影。”沈天飞一把把自己孙子压下来。“要是说闹鬼,肯定吸引了不少御妖者过来,恐怕这个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陈甫林应道:“没错,有这种好事,大部分御妖者肯定不愿意错过。”
在一旁一直缄默的戚柒忽然说话:“师父,我可以趁着灵影离船,过去查探一下。”
陈甫林都还没开口呢,沈旭那边便先沉不住气了:“我和你一块去!”
戚柒拒绝道:“你身上的阳气太重,过于显眼。你留在这儿等我。”
沈旭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可一看戚柒的神色,便知道他已经下定了主意。冷静下来细想了下,他也没法反驳对方,都怪自己这一身的灵力。
看见沈旭听话地应承,一来一往之间,陈甫林也觉出这两个小的相处方式的有趣来。戚柒看了一眼师父,二话不说,借着夜色的遮掩,往鬼船的方向疾走而去。
冰封的海面仍旧夜夜淌着刺骨的冷风,戚柒走在漆黑的冰面上,好似又回到原来的梦境之中。幸好只是“好似”,身后还有一双关切的目光为他护航。
真正靠近了鬼船,戚柒才发现他们原本所有的猜想都是错了。黑雾之中并没有任何的船体,这一团稠得能拧出墨汁的雾,真正要掩护的,是尚未凝固的海面上漂浮的一块块浮木。
戚柒用衣袖捂住口鼻,尽量避免吸入浓雾,朱玉在咒术的加持下替他隔开意图往他身上挤的黑雾。
他们白日没靠近过冰洞,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只觉得即便是从远处望过去,那洞也是大得骇人。如今靠近了才意识到,这压根就不能称为一个洞,观其大小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小小的湖。那些浮木零零散散,却完全不往岸边上靠,全聚在中心海面。
即便如此,凭借对灵力的敏锐和敏感,戚柒还是一下便辨认出来,那些浮木上蕴藏着巨大的灵力,而且与灵影身上的如出一辙。
他得设法弄过来看看。
戚柒这样想着,便毫不犹豫将朱玉含入口中,将裘衣脱下放在岸边,纵身一跃便跳进冰水之中。
沈天飞几人等在岸上好一会儿,才看见有人影缓缓从黑雾中挣脱出来,步履蹒跚地朝他们走去。因为天色太暗,沈天飞和陈甫林都没能一下子确认对方的身份。就在他们按兵不动之时,一旁的沈旭眸色一亮,箭一般地冲了出去,一直跑到对方跟前。
沈旭本来激动的心情全被戚柒一身落汤鸡模样给吓飞了。戚柒身上只有穿着普通的冬衣,一直披在身上裘衣如今被他提在手里。
“你干嘛去了?”
戚柒被他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句,本来平静的脸上浮现出迷茫和不安。话甫一出口,沈旭也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连忙将戚柒手里的裘衣抓过来,想要给他披上,谁料戚柒却有些抗拒。
“你这样一身湿透的,早晚要得风寒!”
沈旭当然急了,这大冷天的一身湿衣,再加上这冷风,直接就能把人吹个半死。他正急着,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掌心。戚柒垂着眼帘,睫毛被风吹得微颤:“这样就够了。”
戚柒压低了声音,带上寒冷而生的些许颤抖,弄得那句话落到沈旭耳中,全成了求饶,让他一时不能再朝他发任何的火。沈旭回想起白渊所教的溢灵之术,二话不说将人揽进怀里,用他那一身灵力温暖着怀中的人。
“会湿。”戚柒还想挣扎,然而沈旭的力气更大,硬是将他箍在双臂之间。
“那你为什么不穿狐裘?”
“那本来是你的衣服,弄湿了难干……”
“可你要是不舒服,我会心疼。”沈旭叹了口气,惩罚似地咬了咬戚柒的耳垂,害得对方立刻就乖乖地窝在他怀里,一动都不敢动了。
两个小的在那处你侬我侬,完全不在意俩老还在岸上呢。陈甫林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个年轻人作出过分亲密的举动,更让他惊讶的是戚柒竟然对沈旭言听计从。
一旁的沈天飞冷哼了一声,拐杖都快要把地都给戳破了:“如何?这样的相处你满意吗,陈老头?”
第49章 怀梦草
戚柒带回来的木板已经被水泡得半烂,截断面上的木刺一碰就糜掉,木板也有肿胀弯曲,显然是已经在水中泡了一段不长的时间。
沈天飞捻了一小撮木碎,凑到鼻尖嗅了嗅,十分笃定地说:“这是桂木,而且应该是丹桂。”
陈甫林将惊疑不定的目光从两个小的身上移开,蹙了蹙眉:“我印象里,闵洲附近并没有丹桂。”
“你仔细想想,这木头是戚柒从海里捞起来的。闵洲人崇尚海葬,这可能是棺材板。”沈天飞说着,望向一旁还半湿的戚柒。沈旭的灵力纵然温暖干燥,却不足以将湿透的衣服完全烘干。沈天飞望着戚柒虽然被冻得僵硬,却一言不发,连神色都不变,一时间还是得感叹——这个孩子好生坚强。
陈甫林意味深长地看了戚柒一眼,意料之中,戚柒的眼神中一丝慌乱也没有,那双眸子如同深井,安静无声,却远比任何语言都要强大。陈甫林与他相处多年,摸透了他的性子,立刻就明白了戚柒的意思。
“沈旭,你带戚柒先回去,给他换一身干净衣服,我和你爷爷还有些事情要做。”陈甫林叮嘱道。
眼瞧着沈戚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沈天飞才收回目光,一脸狐疑地盯着陈甫林:“说吧,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