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严重吗?他刚才还吐血了。”
“严重。”
“怎么救?”
白渊抬起眸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一闪而过。
“你怎么知道有救?”
沈旭反问:“如果我非要救他呢?”
“没有人是非救不可的,沈旭。万物自有万物的规则,反噬本来就是做了违背规律的一种惩罚……”
“那他也是因为我才违逆规则,我就要救他。”
白渊说话间不禁带上愠色,要是它能化成人形,此刻它早就要把脑袋给挠破了:“真是的,你们人怎么总是坚持不懈地做这样的事情……”
沈旭只是笑了笑,脸上难得有不一样的淡然和成熟。
白渊叹了口气,转头吩咐青鱼去将沈旭的剑取来。青鱼将剑放到少爷手中,不禁有一丝担忧:“少爷……”
可沈旭递给他的目光中只有感谢,并没有任何犹豫不决或者失落慌张,虽然不知道之后会做些什么,青鱼终是将他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按照白渊的指示,沈旭割开他和戚柒的掌心,血液在皮肤上肆意蔓延。双手交握,鲜血在白渊的咒法下凝成蚕丝一般的细线,一道又一道地相互交叠,将两个人的灵力捆绑在一起。
沈旭觉得掌心是滚烫的,像岩浆一样,从他掌心的伤口处锲而不舍地往上钻,他的肌肉被蚕食,经脉被侵占,骨骼被点燃。那灼人的热浪沿着手臂一直朝他胸口翻涌,一拨接一拨地像巨浪一般拍打着他的肺,竟要将肺里的气息都蒸发殆尽。
沈旭觉得自己完全无法呼吸,有那么些瞬间,他下意识地想要松开手。幸好有咒术的捆绑,他根本没有办法动弹,才能在下一刻里,将戚柒那只冰冷的手握得更紧。
第15章 陈年旧梦
沈家院子里立着一个秋千,是沈璞初给儿子一岁生辰的礼物。等好不容易能自己荡秋千了,日丽风清的日子里,沈旭喜欢躲着奶娘,一个人悄咪咪地爬到秋千上。他那两条腿还很短,实在没法自己将秋千板撑起来。
谢莹莹从不让儿子一个人去秋千那儿玩,上一回沈旭爬上晃了几下,结果下来的时候板子一翘,哐当砸到脑袋上。沈旭脑门上不负众望地起了一个大包,又青又硬,经久不衰。
这可把他妈吓得不轻,虽然训斥了沈旭一番,但还是万幸板子没砸中他的眼睛。
没有破相,也没有瞎。对于一岁多点的调皮捣蛋鬼来说,也算是这样了。
不过小毛孩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奶娘管不住的时候,最爱的莫过于去秋千处骑小马,然后又是只会上去不会下来,一个跟头栽下来的那种。
谢莹莹心疼儿子,最后也只是把小毛孩揪到腿上,拍了两下肉嘟嘟的屁股。沈旭躺在娘亲的腿上哇哇大叫,还没长齐牙齿的小嘴立刻滴下一滴口水,沾在谢莹莹衣裙上。
谢莹莹让儿子好好坐到她腿上,取过手绢给他擦了擦涎水。
“娘亲——”沈旭的手一点都不安分,伸手给去抢手绢。谢莹莹莞尔,由着他将手绢扯去。沈旭学着她的模样,攒着手绢擦谢莹莹的嘴角。
谢莹莹一面笑,一面由着他玩闹。
成年的沈旭站在门外,春日的暖阳将金箔撒满了每一扇窗、每一块青砖。穿过悠长的岁月,谢莹莹的面容竟然有些模糊。沈旭看着小小的男孩在娘亲腿上打闹,就是不愿意下来,而娘亲只是温柔地笑,时不时捏着孩子的脸蛋肉。
他看见沈璞初从外面回来,和爷爷说了几句便朝他们房间走来。小男孩听到爹爹的声音,一边大喊“爹爹——”,跌跌撞撞地扑到沈璞初腿间。
沈璞初大笑着将他抱起,举得高高的,然后又假装要松手让他自己掉下来,却总在最后一刻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沈旭和父亲这样的游戏玩得太熟练了,已经不会害怕了,咯咯咯地只笑个不停:“举高高——哇——”
沈璞初把儿子抱在臂上,一面挠着他咯吱窝,一面问道:“现在晚上睡觉会不会看到怪物来抓你了?”
沈旭被父亲挠得笑得生动极了,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有……哈哈……咯……”
谢莹莹拍了一下沈旭他爹那只作恶的手,替沈旭擦掉额头上折腾出来的汗。
“旭儿才一岁,看不见也正常。”
二十岁的沈旭很想开口跟母亲说,直到他们去世,都没等到儿子睁眼看见彼界的那一刻。
***
戚柒俯下/身去,替沈旭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不敢给沈旭盖太多,此刻的沈旭就像是一只烧熟的虾子,从里红到外。白渊显然对这样的温度很是适应,直接在沈旭身旁找了一个空出来的地儿蜷起身来。
戚柒探了探沈旭的额头,手上的温度比往日的还要热上几分,像是身体里藏了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裹着绷带的手,怔怔出神。
白渊不动声色地抬起一边的眼皮,上下打量着戚柒,又趁他回神的前一瞬间,假装无事发生地将眼睛闭上。
“戚柒,你不怕死吗?”
戚柒看了白渊一眼,垂下眼帘说道:“我不是不怕死,我只是……没有害怕过任何事情……”
他总是这样说,连白渊都不禁生疑。它换了个姿势蜷着,但目光却从没有离开过戚柒那张淡漠的脸。自从认识这个少年,总觉得他冷静得出乎意料,甚至有些不甚自然。
戚柒看得出白渊在思考,但猜不到它在思考什么。一旁的沈旭因为被反噬的灵力炙烤,有些不适的抓了抓被子。戚柒走到水盘前,将浸了冷水的帕子拧干,给沈旭换上。原来那条早就被沈旭的体温暖热了。
“其实你们没必要让沈旭来替我承受反噬。”戚柒做完这一切,坐了回去。
“是沈旭自己坚持的。”
白渊的回答出人意表,戚柒愣了一下。白渊很满意少年脸上有了别的表情,语气有些飘了:“如你所料,沈旭的确很有天赋。总有一天,沈旭不会再需要你我护佑。”
“我知道……我看见了……”戚柒盯着沈旭手上的纱布发起呆来,眼前略过的是他冲进水牢时目睹的景色,那柄被火焰包裹的剑在水中炸出一簇簇烟花。
门忽然被推开,青鱼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水。
“客栈老板听说少爷病了,好心给我分了点药,说这个退烧清热最有效了……要不要给少爷试一试?!”
那碗还没递到沈旭床前,白渊猛地睁眼,一把将碗扫到地上。一切始料未及,青鱼还来不及闪避,碗就已经摔成了花,汤汤水水,只剩一地湿滑。
白渊浑身毛发都竖起,似乎连肌肉都在紧张地颤动。
青鱼立刻觉得事情不对,以为自己坏了大事,连忙靠戚柒身旁站过去。
“怎么了?”戚柒蹲下/身去,指腹沾上地上的水,凑到鼻间。
如果白渊有实体,大约此刻已经红了眼:“是它……是兕……”它恶狠狠地转过头,目光如炬像是要在青鱼身上烧出两个洞来,“他们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是……他们说是犀牛角……磨成的粉……”青鱼没听过兕为何物,但从白渊的神态中也能猜到一二。
“是那个阵眼。”
青鱼一听见戚柒的解释,面上的惊讶和慌张掩都掩不住,战战兢兢道:“怎么会……这样……这里的人每次去拜神都能拿到道长派的药粉,他们知道自己都在吃什么吗……”
他的疑问没有人能解答,戚柒和白渊相视一眼,陷入缄默。
***
沈旭仍然在梦里徘徊,有那么些时候,他看着像一只小狗那么大的自己,从院子的这头跑到院子的那头,打翻了无数个花盆花瓶,永远不知疲倦,他都忍不住感叹:原来自己那时候这么欠抽。
沈璞初有自己的书房,和爷爷的是分开的。和爷爷的书房不同,父亲的书房永远都欢迎他。沈旭看着自己爬上对他来说还是高不可攀的案台,跪在上头抓起毛笔就在父亲的宣纸上乱涂乱画。
那时候的他哪有什么规矩,最后沾了自己一脸的墨,本来还挺精致可爱的少爷瞬间成了刚从煤坑里出来的娃娃。
结果沈璞初夫妇那天提早回来了,沈旭他爹一进门,看见儿子坐在自己的案头,脸上身上都是黑的,脸色瞬间就跟那砚台一个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