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让这个戏子假扮双重身份。
为免穿帮,我又带他去白沙镇熟悉了一下地形,沿路串好了口供。
谁知却差点滞留在白沙镇,直到我遇上了小哥儿你。”
林娘似笑非笑地看着肖涟,道:“而后的事,小哥儿你知道。”
但她却没管肖涟的反应,自顾自地又说开了。
“我将计就计来到了姜城,却还是低估了他的下三滥。
我和假江辰进入侯府后,江胥出尔反尔,并未如约行事,反而将我关押在柴房。
他以假江辰性命威胁我必须在腊八祭祖日那天,在宾客前承认偷双生子的罪行。这是威逼。
其后他又利诱我说,这是为我的孩子好,只要我这么做了,我的孩子从此在世人眼中就是真正的侯爷世子。
腊八后,他亦会找人代替我畏罪自杀,然后放我走。
他以为我还像当年那般好骗,以为拿捏住假江辰,就拿捏得住我。可这个假江辰不过是一个戏子,死活与我何干?
我也知道,这戏子巴不得我死,只要我一死,便没人知道他的底细了。
但我什么都不说,我假意信江胥的话,老老实实待在柴房中,也不逃跑。
他为稳住我,自然得给我假意规划腊八那天的逃生路。
从看到地图上库房的那天起,我便伺机藏起那支火折子。
我冷眼看他巧言善辩,冷眼看侯府众人都被他恶奴偷子的故事洗脑。
我巴不得大家都信这说辞。这样,等我一把火烧掉库房,这两个贱人还是所谓父子,还得彼此折磨。
那戏子哪知道父慈子孝?侯府烧了库房,哪还有滔天的富贵?
戏子继承侯府后,会巴不得江胥死。
江胥若还想过富贵日子,就得巴着那个戏子。
你说这方法妙不妙?
他最爱钱权,就让他钱权尽失。
他污蔑我的孩子是野种,那就让他养一个真正的野种。
笑死我了……”
林娘说罢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都笑出了泪:“十六年了,我终于报完仇了。”
肖涟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这副模样,却无声流下泪。
“小哥儿你哭什么?”林娘打了个酒嗝,奇怪地看着肖涟,道:“我花了十六年,终于得偿所愿,为我和儿子报完仇。你见证了我报仇的过程,还听了这么多,难道不该为我高兴?”
她的脸越发红了,眼睛里也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显然是酒劲有些上来了。
肖涟忍不住问道:“大娘,如今你得偿所愿了,你真的高兴?”
林娘道:“我怎么不高兴?我当然高兴了。哈哈哈……”
肖涟没接话,静静地看着她笑。
林娘笑得无比夸张,可渐渐地,她的笑声越来越干,逐渐带上了哭腔。
“辰儿,娘给你报仇了,你高兴吗?”林娘站起身,往前走几步,对着透明壁外的世界大喊。
“你一定也很高兴吧?娘也很高兴。”
肖涟看着她满面通红,状若癫狂的模样,不禁嘴里发苦。
可知道你这么多年过得这样痛苦,辰儿一点也不高兴,娘。
“我这里好冷啊。你在外面的水里冷不冷?地府冷不冷?娘烧的衣服你有没有收到?对了,我今天吃了好多柿饼,特别甜,娘拿给你吃。”
林娘转头看向盘子,见盘子里空无一物,不禁怔了一下。
她甩甩脑袋,反应了一会儿后,才看向肖涟,求道:“小哥儿,还有柿饼吗?辰儿想吃。”
娘,还有柿饼吗?辰儿想吃。
乖,来年再有,再给辰儿做柿饼。
言犹在耳。肖涟痛苦地闭上双眼,道:“还有很多。大娘,前面危险,你往后面来点。我这就去拿柿饼。”
他揽着林娘的双肩,将她往后面拉了拉,让她站在炭盆旁取暖。
而后就端起地上的空盘子急匆匆地回舱房拿柿饼。
肖涟很快出来了。
他出来时,林娘还在那儿对着透明壁絮絮叨叨。
“看来我还得沏壶茶,给你解解酒。”
林娘看着装满柿饼的盘子,醉意朦胧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她抬头看肖涟,笑得很是开怀:“谢谢小哥儿的柿饼,辰儿最喜欢吃了。”
肖涟看着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狼狈地别过脸去,转身几乎是逃向舱房。
而在他身后,林娘那魔咒般的喃喃声却久未飘散:“辰儿你看到了吗?娘给你带了柿饼,你想吃的柿饼。”
第57章
肖涟没有喝茶的习惯,但画舫上却备有茶叶,那是白骄在白沙镇惯常喝的,来到姜城后,他爱上了吃各种小零食,倒是把茶叶束之高阁。
因此,肖涟为找到茶叶,倒花了不少时间去翻箱倒柜。
也正是这段时间,让肖涟被林娘那番话激起的沸腾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自己是不久于人世的肖涟,若与母亲相认,不过是让她再失去自己一次,那对母亲来说,该是何等的打击。
时间能抹平一切伤痛,母亲报了仇后,应该很快会释然。
况且二人已经阔别十六年,见面不相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以辰儿的身份面对母亲。
姑且就这样,他惟愿作为一个陌生人,再陪她最后一程。
找到茶叶后,肖涟捏了不少茶叶放进茶壶里,想冲一壶浓茶给林娘解酒。
他没什么茶技,但也知道茶叶冲好还得一段时间。
趁着这段时间,他找了笔墨和信纸,提笔开始给白骄写起信来。
好像虱子多了不怕痒似的,他又要厚颜请白骄醒来后,对母亲稍稍照顾一二,帮其躲避追兵了。
犹记阴差阳错的初遇,竹楼与画舫间的陪伴,一次次被他救下帮扶,还有那日怡香楼的求援与之后的……
自己与白骄之间怕是早已搅和成了一笔烂账,哪怕来世都没法理清了。
肖涟垂眸,继续提笔:……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有来生,结草衔环。
写完最后一个字,肖涟将笔放下,将墨迹吹干,将信折好装入信封,之后便将信封放在离白骄床不远的桌上。
白骄依旧昏睡着,不知何时醒来。
肖涟看着他这副模样,轻轻唤了一声:“白骄。”
床上的人懒得搭理他,连一个眼神也不屑给他。
肖涟轻叹一声,起身便倒了一杯沏好的浓茶,而后走向甲板,预备端给林娘。
甲板上,林娘本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柿饼伸出避水球外,要给她口中的辰儿吃。
可整个人醉意上涌,脚步蹒跚,也忘了脚下被她洒下的酒液,竟一时不察,踩在上面,滑向了透明壁!
刚出房门,便见到这一幕,肖涟几乎魂飞天外,端着的杯子霎时离手。
他脱口而出:“娘!”还未等杯子落地,肖涟便整个人扑向她。
杯子终于摔在甲板上,四分五裂。肖涟脚勾着一旁的木板,大半个身子出了避水球,总算险险抓住了林娘一只袖子。
避水球依然全速行进着,大鱼紧追不舍,见避水球处出来一个东西,它们一哄而散,片刻后,又在不远处聚集在一起。
林娘一脚踏空,随后整个人就落入冷水中。
冰冷的水让她一时睁不开眼睛,也便看不到这一幕。
只是她周身突然被冰水包围,酒意被吓得顿时去了八分,也下意识屏息挣扎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一股大力抓住了她。
那只手的主人好似也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摸索着。
方才那声唤林娘听到了,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不想死。
她连忙向着那拉扯的方向摸索过去。
肖涟终于握住林娘的手,紧接着,他的眼睛也能稍微适应周围了。
他睁开眼,看着林娘惊恐的脸,也看见周围的鱼。
幸而,没有吃人的鱼。
避水球前进着,周围急剧的水流冲刷着肖涟,让他单单是保持平衡都很难。
他却不肯放弃抓紧林娘的手。
肖涟想跟林娘说,娘,别害怕,我拉你回来。
可他半身在水中,说不了话,只好给林娘一个坚定的眼神,而后浑身使力,将她往避水球里拖。
林娘也睁圆眼睛祈求地看着他,死死抓住他。
只是,当肖涟往后使劲拉林娘时,好似有什么把林娘往水中拖。
他顿时急起来,莫非是有什么鱼?
可他与林娘都是凡人,短短几息功夫,就已经憋得胸腔都要爆炸,哪里经得起意外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