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朋友一场,但是也没必要做到这样,越是这种时候,纪燃越发地对星野兄感激涕零。
佛牙拿着笔墨纸砚推门进来,愣了一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
转身搓了搓脑袋,“头皮发麻。”
等到纪燃换好干净的衣裳之后,三个人便开始围坐在桌边。
“先前袭击纪燃的怪物还没抓到,我们甚至没有弄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所以还要劳烦你们将那怪物的模样画下来。”梁星野将纸张一一摊开,放到了纪燃和佛牙面前,“你们仔细回想一下。”
佛牙叼着笔头,一脸认真地在纸上画了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出来。
纪燃蘸墨,在佛牙的纸上涂了几笔,“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梁星野在一旁默默扶额,看着这两位灵魂画手,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拷问,“没有脸?”
纪燃一个劲儿地摇头,“没有脸的,浑身上下都是烂泥,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佛牙也跟着应和,“我可以证明,那东西大概只泥巴精……”
梁星野将纸揉成一团,得,关于怪物的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剩下的,只能看纪燃的了。
……
……
不过三五天的功夫,梁伯便送来了苦丁茶。
“原本单单是晾晒这道工序,也要三五天的,但是我看你们实在是赶时间,便让梁伯把往年家里的陈茶送来了……”佛牙也算是立了一功。
其实纪燃背后的伤口一直在溃烂,根本等不及新茶被制出来。
三个人拿到了苦丁茶后,关上了内院的门。
茶是星野兄泡的,这地方找不到什么好茶具,生死攸关的时候大家也就这么凑合了。
一杯茶入腹。
平地里蓦然起了一阵风。
佛牙今儿个没戴斗笠,光秃秃的脑门上觉察到一丝冰凉,他摊开了手仰头向天看,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手心里,转眼就化了。
佛牙一脸的震惊。
“下……下雪了。”
院落内的一切随着雪花的落下,瞬间变得晦暗无比。他们看到近在眼前的百年茶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转眼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了。
“怎么会这样?”梁星野下意识地将纪燃护在了身后。
成功了,苦丁茶真的能将他们与这棵树连同。
雪下得很大,转眼就将整个院落染成一片白,所以现在是,冬天?
纪燃咳嗽了一声,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棵冬日里的茶树。
与其他的季节相比,冬日里的茶树完全失去了生机,只剩下灰褐色的枝干。那些枝干再也留不住任何鲜亮的颜色,整个冬季,都在雪被下沉寂。
风吹过的时候呜呜作响,来自于一棵树的悲鸣。
第70章 谎言为伴
“宋雨?宋雨你在吗?”这是纪燃第三次见到她。
夏日里那个坐在枝头,心事重重的少女,如今已经变成了满头白发的老妪模样。
她缓缓地从茶树后走了出来,一步又一步,如此缓慢。她实在是太老了,老得眼睛都花了,满脸的皱褶显得沧桑又可怖。
她就站在他们面前,浑浊的双眼看着纪燃,声音沙哑地道了句,“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不及,要告诉你一切了。”
宋雨的话飘进了他们的脑海里,恍惚间,所有人都产生了同样的幻觉。
头顶日月沧桑变换,宋雨以一个老妪的模样站在他们的面前,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腰由佝偻变得笔直,看着她脸上的沟壑,皱纹一点点消失不见……时间在她的身上不断地倒退,她从一个老妪变回了三岁孩童的模样,而她背后的那棵茶树,也随着宋雨的变化,慢慢缩小,到最后,缩回土壤里,凝聚成一粒黑褐色的茶树种子。
而这个变成孩童的宋雨仿佛看不到他们的存在,她甚至连走路都走不稳。宋雨的父亲宠溺地抱着她,摘下了枝头的石榴递给她。
院落有了很大的改变,茶树不见了,倒是多了几棵果树。
父亲抱着宋雨进了屋子,宋雨口齿不清地说了句话,“阿娘,吃石榴……”屋子里的一家子爽朗地笑着。
三个人面面相觑。
“这算什么?”纪燃伸手够了下枝头的石榴,他竟然无法摸到这里的任何东西。
“是记忆。”梁星野道,“这些都是她想让我们看到的记忆。”
对,纪燃想起来了,夏天的宋雨曾经对他说过,过往的记忆,就是她痛苦的来源。
到目前为止,孩童时代的宋雨一直都是无忧无虑的模样,那么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日夜不断变换着,过往的一切有条不紊地发生着。
宋雨的父亲是个茶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门,去寻找更好的茶树种子,宋雨的母亲出自书香门第,因为家里不同意这门婚事,便抛下一切与宋雨的父亲私奔到此地,起初他们一无所有,连房子都是后来建造的。
宋雨的父亲想要种靠制茶改善生活,可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要找到合适的茶树种子。他找了许久,每次回家,都是心力交瘁的模样。
五岁,调皮的宋雨用竹竿打落了院子里所有的石榴,恰逢疲惫的父亲回家。
看到落了满地的石榴,一脸苛责,“这是谁干的?”
宋雨害怕极了,背过双手,支支吾吾道:“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
宋雨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看到从门口路过一个书生,便撒了个谎,“是叔叔做的!”
“胡说!你哪里来的叔叔?”他们这一家子与所有的亲戚断绝了来往,搬来了这里,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亲戚上门。
怀疑的种子就是在这时候种下的。
渐渐地,这个看似幸福的家庭,多了些争吵。
生活拮据,父亲再次出门寻找好的茶树种子,先前他带回的那些种子都种了下去,他们有了一个小茶园,平日里都是宋雨的母亲在打理,可宋雨的父亲始终觉得,那些茶的味道寡淡,不如人意。他是个茶痴,想要寻找更好的树种。
小茶园的生意有了些起色,偶尔会有人上门买茶,宋雨的母亲忙忙碌碌,没时间管她。
年幼的宋雨爬上了桌子,打碎了父亲最爱的茶壶。
父亲归来后大怒,“谁干的!”
“那个怪叔叔干的……白色的衣服,经常到家里买茶……他喜欢读书,有很多书……”
孩童的想象力,将一个不存在的人渐渐变为了一个丰满的,真实存在的人物。
争吵,更大的争吵……
屋子的里一切都被砸烂,“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觉得我不能带给你更好的生活,所以我一直不断地出门,我跋山涉水,几次陷入险境,为的就是找一颗能让我们致富的种子,可是你呢?你个不要脸的贱人,每次我出门的时候,你都干了什么?”
母亲歇斯底里的声音传来,“我什么也没有做,那是孩子胡说的,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你这个疯子,若你非要这么想,那我只能收拾东西带着孩子离开!”
“不准走!小孩子不会骗人!”
是的,孩童天真,所以不会骗人。曾几何时,这样的话已成真理,人们对此深信不疑。
宋雨起先只是站在门外大哭,哭了一会儿之后,便捡是块石头胡乱地在地上画着。
她不明白父母究竟怎么了,再这样的时刻,她只想和那个想象中的叔叔说说话。
她把他画了出来,头发是束起来的,穿这样的衣裳,手里拿着书和笔……
父亲从屋内走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
宋雨看着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父亲抱起她,脸上难得露出了慈爱的笑。
他看着地上那副丑陋的画,问他,“这个叔叔对你好吗?”
“当然啦。”宋雨说得井井有条,“我不开心的时候,叔叔会一直陪着我,逗我笑。他会带着我摘石榴,捉蝴蝶……”
彼时她并不知道,在她愉快地说着这些时候,父亲已然起了沙星。
佛牙在一旁看得直跳脚,“都这时候了,她怎么还在说这些!”
梁星野却极其冷静地分析起了这件事,“宋雨之所以虚构出这个人物,实际上是因为她的父亲常年在外,她所幻象出的这些,都源自于她对父爱的缺失。她说的每一句话,摘石榴,捉蛐蛐,都是小时候父亲曾经带她做过的事情,这件事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谁对谁错,所有人都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