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胜与岑氏二人,是片刻不得耽搁,紧赶慢赶,总算是早早回了家。
岑氏一把将小叔子怀中的孩儿搂在怀中,眼泪汪汪,简直立时就要掉下来。
只那婴孩不记事,月余不见面,早不记得面前这妇人是亲娘,只觉得离开叔叔的怀抱,甚是不爽快,当下张着没牙的嘴哇哇哭起来。
张兴广忙将孩子抱了回去,说道:“嫂嫂别急,他许是没吃饱,我且先弄些米糊来喂……”
岑氏有些着急,问道:“怎的喂米糊?大夫不是说,去买些羊乳来喂他,对身体好些?”
张兴广脸色微变,迟疑片刻,说道:“今日事多,不曾去采买……”
张兴胜奇道:“爹娘哪儿去了?那我先去买些羊乳。”
岑氏忙跟在后头喊道:“若羊乳没了,便去南街买牛乳,牛乳也成。”
再回头,却见张兴广拿起小勺,正一口一口,喂孩子喝水。只孩子似乎并不想喝,直往他怀里拱。
岑氏觉出不对,问道:“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张兴广到底年轻些,委委屈屈的说道:“娘病重了,爹……爹气狠了,手没力气,杀不了猪……”
岑氏眼皮子一跳,公爹婆母都病了,只剩小叔子一个,又要带孩子又要杀猪,也难怪全都顾不上。
她眼睛一红,想抱孩子,又知孩子受了苦,如今是只黏着日夜照顾他的叔叔,自不肯要她这个亲娘。索性便道:“我且进去瞧瞧娘,你别担心了,回头叫你哥去请大夫……”
张兴广松了口气,虽说依靠着姑母,着实不齿,但如今也只能靠姑母一家子赠送的东西,来维持维持了。
他点点头应道:“也好,这几日没将宝儿给娘看,怕过了病气。嫂嫂一会儿出来,且先净了手再抱宝儿。”
岑氏收住脚问道:“给取了名?”
张兴广往屋里看看,摇头叹道:“娘身子越发不好了,索性给孩儿取了个小名,先去族谱上记着,也好叫娘安心。”
岑氏心中一咯噔,婆母病得这样重?她回头又问道:“你姐姐……如何了?”
张兴广说道:“还是那样子,不闹死闹活了,我偷翻进去见她一回,三更半夜,还在浣洗衣裳……”
岑氏眼睛一翻,说道:“这郭家真会磋磨人,不叫人睡觉的?”
张兴广不做声,蹲在墙角叹气。
岑氏转身去了婆母屋里,婆母见着她,面上难得浮出一丝笑,问道:“你姑母她们……可好?”
她点点头,替婆母掖了掖被角,说道:“娘你放心,他们一切都好,还给我们带了各种各样的好东西。”
她看着婆母蜡黄的脸,心中难过,从前婆母是怎样要强的一个人啊,如今竟然落到这般田地。
她咬咬牙,小声说道:“娘是为了翠珠担心吧,莫要担忧了,我与香香说过了,香香给了我一些东西,要我借口小寒的意思,往郭家去送与翠珠。”
张大夫人虽病得昏沉,但头脑里的精明还在,当下眼睛亮了几分,小寒如今受封乡郡,虽则相距太远,但只要时不时照拂一二,郭家便不敢如此。
只旋即又悲从心底浮上来,说道:“你妹妹就算被休弃,也比待在郭家的强啊。”
婆母这样想,媳妇虽也这样说,到底还是不愿意小姑子回家,添个人口吃饭倒是小事,只那庵堂的银钱,着实难得筹措。
张大夫人伸手将她的手握得死紧:“翠珠在那儿过得不是人的日子,当初别人与我说郭老二他娘不是个好东西,我还不当一回事。如今……她们竟然打主意,想叫翠珠改嫁给郭老大……”
张大夫人说完,便用力咳嗽,险些要将肺都给咳出来了。
岑氏却是大惊失色,算是反应过来,为什么小叔子不放心,会半夜翻墙去瞧翠珠,而翠珠半夜不歇息,恐怕也是怕郭老大……
她咬牙怒道:“这群不要脸的……唉!”
张大夫人喘过气来,说道:“现在天色晚了,明儿我与你一道去,有香香与小寒的名号,想来你妹妹也能过阵子安生日子。”
岑氏摇摇头,说道:“娘你赶紧养好身子,若翠珠见你这副模样,岂不是更难受?明儿我与兴胜一起去,你莫要担心了。”
转眼到了第二日,张兴胜带着媳妇一起来到郭家,郭夫人眼皮子都不抬,说道:“哟呵,人家都说出嫁的闺女泼出的水,你们张家做事倒是奇怪,见天儿跑咱们家来,这般金贵的姑娘,嫁出来作甚?”
张兴胜压着性子陪笑着说道:“听闻我妹妹身子不适,这不是过来瞧瞧么!”
郭夫人说道:“放心,身子再不好,嫁入咱们郭家,总不会亏待她,总会好生养着的。”
岑氏看不下去,将张兴胜拉了一把,勉强笑道:“倒不是这个,前阵子去洛城,翠珠那表妹受封乡郡,可真是了不得的大场面。她们心中记挂着翠珠,特意托我来瞧瞧翠珠呢。”
说罢,便将大包小包的礼物从车里拖出来。
郭夫人眼睛都直了,忙说道:“哎呀,原是颜家的啊,来来来,东西给我就成,我转交给翠珠……”
岑氏一笑,说道:“亲家夫人,乡郡可是亲口说了,那是她们姐妹的一点私密,请我万万要当面交给她们表姐。这……我只是个庶民,哪里敢不听从嘛?”
郭夫人忍了忍气,到底只是转身进了灶房,温声细语对张翠珠说道:“媳妇,你娘家兄嫂来看你了,你且去招待招待……”
她蹙眉看着张翠珠的模样,有心想叫她换衣服,可灶房与她房间是两个方向,便只忍了忍,自己将围裙穿上,与她一道出了灶房。
张翠珠憔悴得很,见了兄嫂才有些许反应,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又害怕的咽了回去。
郭夫人忙笑着轻轻推了推她,说道:“愣着干啥,快去招呼你兄嫂进屋歇歇。”
张兴胜气恼的就要质问,岑氏忙赶在前头,将手中的包裹一抖,里头银质的镯子便露了出来。
郭夫人瞧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冲上去帮翠珠将镯子接下来。只耐着性子,将左邻右舍想要瞧热闹的街坊赶开些,又吼着小儿子去搬椅子给张兴胜二人坐。
张翠珠脸色一变,说道:“嫂嫂,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郭夫人脸色一变,笑道:“这孩子瞎说什么呐?这不是你兄嫂的,是你当了乡郡的表妹,托他们带来的。”
张翠珠精神头不好,反应了会儿,才带着欣喜问道:“乡郡?是当官吗?香香一个女儿家,也能当官?”
岑氏忙拉她坐了,说道:“不是当官,我特意打听过,是贵人女儿的一种,听闻非是侯伯府家的千金,还当不上呢!而且不是香香,是小寒。”
张翠珠这才欢喜的抚掌说道:“我从前还担心小寒傻里傻气被人欺负了,没想到傻人有傻福……”
岑氏笑道:“可不能再这样说了,如今是寒乡郡,听说身份地位,仅次于郡主之类的呢。”
她不过是胡诌,却歪打正着,叫郭夫人听到了,心中也存了几分忌惮与攀附之意。便琢磨着,往后要叮嘱儿子对翠珠好一些。
张翠珠连连点头,只一应的礼物拉拉扯扯,却是还了一半回去,说是要孝顺爹娘,以及给小侄子。
郭夫人怄得吐血,偏只能强忍着不做声,咬牙想着回头要训斥翠珠,都已经嫁人了,还处处想着娘家。自个儿家贫,两个小叔子还讨不上媳妇呢。
说话间,隔壁的王大婶跑过来喊道:“郭寡妇,快些快些,你家来了贵人。”
郭夫人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贵人?”
王大婶说道:“马车都到了街口了,哎呀我滴个乖乖,我就是到县城也没见到那样大的马车,听闻是洛城来的乡郡娘子,特意来瞧她表姐来的。”
岑氏与张兴胜对看一眼,都有些诧异,莫非是香香与小寒?
等他们迎出去,果然见着马车上下来一个衣着繁复华丽,头上的朱钗玉饰晃花了人眼。
郭夫人一急,竟跪倒在地上,喊道:“乡郡娘娘……”
她这一动作,周围的百姓便都纷纷跪下来。
小寒吓了一跳,险些没崩住,只努力昂着头,学着洛城瞧见的贵女模样,蹙了蹙眉。
铃儿尚有些呆笨,迟疑半晌,才开口说道:“不必多礼,我家乡郡与我家夫人,是特意来瞧表姑娘的,表姑娘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