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瓯春(81)

她叹了口气,“殿帅的好意,我怕将来无以为报啊。”

“无以为报就以身相许吧。”他暧昧地笑了笑,“毕竟沈某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清圆缄了口,慢慢抚着膝头思量,心里生出一种渴望来,想试试这位指挥使的定力究竟如何。一个整天孔雀般对着姑娘搔首弄姿的男人,果然有那样坚定不移的信念吗?

“殿帅此话当真?先前我就在想,你们费尽心机把我骗进府,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一面说,一面支起一条胳膊撑着下巴,轻而软地睇了他一眼,“你一再接近我,终究有所图的啊。清圆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庶女,哪里经得起殿帅这样磋磨。如今我人在你沈府,殿帅一忽儿对我飞眼,一忽儿又拿话激我,到底想干什么?你总说我对你起了歪心思,难道不是殿帅馋我的美色,馋得无法自拔?”

好了,话说完了,那话在各自心头开始发酵,沈润看她的眼神一下子从蒙蒙的,变得无比的深刻清明。

早前一直是他占据主动,或戏谑或挑挞,他喜欢看她脸上神情的变化。一个不知情事的小姑娘,纯洁得像张白纸,他在上头画了什么便是什么,这种感觉实在有趣得很。但自负的沈指挥使从来没想到,一旦画笔到了她的手上,那饱蘸墨汁的笔锋会劈头盖脸落下来,让他难以招架。

她不糊涂,她是世上顶聪明的女孩儿,学以致用于她来说一点都不难。花厅檐下的灯笼在晚风里摇曳,错落的光带荡过来又荡过去,那双幼鹿般黝黑明亮的眼眸就那么望住他,他忽然感觉有些难以呼吸了,果真久旷的男人经不得撩拨,万一发作起来,会吓着她的。

他调开了视线,心头一蓬蓬的热浪翻滚上来,他抬指解开领扣,那银钩与搭扣间摩擦,发出叮地一声轻响。有凉意缓缓流淌进来,他想现在的自己,和那天躲在柜子里的她一样,落进对方的掌心里,难以逃出生天。

口干舌燥,他轻轻吞咽了下,清圆看见那玲珑的喉结滚动,原来男人也有这样无措且美好的一面呐。她愈发笑吟吟地,“殿帅?”不知死活地在悬崖边上又试探了一回。

他没有看她,含糊地嗯了声。

“我的问题,殿帅还没有回答。”

发迹有汗沁出来,在那里蠕蠕地爬动,好像就要淌下来了。他想去擦,可手抬了一半又收了回来,不能让她看出他的不自在。

“是啊……”他没想否认,答得倒也坦然,“沈某确实馋四姑娘美色,若姑娘不美,我才懒得兜搭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觉得自己贪慕你的美色有什么错。”

“可是殿帅上回还同我祖母说,说我小小年纪看不出美丑呢。”

姑娘家就是小肚鸡肠,他那时的一句话让她耿耿于怀到现在,总惦记着要设法扳回一局。

所以这种问题上,男人该服软还是得服软,他抿了口酒道:“我要是同你家老太太说四姑娘貌美如花,我怕明儿你就被收拾好,送到我房里来了……四姑娘不是很有抱负,一心要做正室么,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我是不会夸你美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清圆听完了,心里一阵怅惘,这人实在很会说话,倒叫她不知该不该继续刁难他了。只是他一口一个娶妻,她这头先答应了李从心,这事不能转圜了,要是又和沈润纠缠不清,实在不是一个正经姑娘的作为。

她朝院门上望了一眼,“我原是来瞧芳纯的,现在看来见不成了。殿帅,我还是先告辞了吧,回去得太晚,怕太太又要说嘴。”

他幽幽道:“二姑娘和三姑娘不是进宫应选了么,节使夫人还有闲情管你?”

清圆咦了声,“殿帅怎么知道她们应选了?选妃不是同殿前司不相干么。”

“内侍省和殿前司有些往来,我关心四姑娘,自然也关心谢家。万一我一个疏忽,她们把你送进宫了,那还了得!”他言罢顿了顿,又问她,“你不担心二姑娘和三姑娘万一选上了,会对你不利么?”

清圆笑了笑,“宫里的水,不比谢家深么,二姐姐那样的性子……殿帅大约会觉得我有些恶毒,我倒希望她能进宫,也免于让我动手。这世上弱肉强食无处不在,她事事喜欢压人一头,在宫里活不到明年清明。”

沈润失笑,“看来是我多虑了,我原想着分发玉牌前将她拽下来的,听你这么一说,让她进宫倒也不差。回头我和掖庭令知会一声,不叫她入神龙殿见驾就是了。那些宫女子,一辈子老死在深宫的多得是,过程子调到上阳宫,这事就办完了。”

若是现在有外人,听见他们这样的谋划,大约会心惊不已吧!多像财狼虎豹合计害人,只是奇怪,两个人商议起这种事来,竟能那么气定神闲,那么一拍即合。

清圆苦笑,“我回谢家之后,好像变了很多。我也学得她们一样,开始事事算计,心肠毒辣。”

沈润撑着额问她,“那你想回陈家去么?”

她点了点头,“我想回去啊,我自小在陈家长大,祖父和祖母都很疼爱我……”

“只是横塘偏僻,我想见你一面都很难……”他沉吟了下,深邃的眼眸又望向她,“云芽,这个名字比清圆更适合你。”

她微怔了下,可是,那名字已经离她很远了,回到谢家后她就排了序,成为那些姐妹中面目模糊的一员。现在提起唤了十几年的闺名,渐渐生出陌生感来,也不忍去亵渎它,她整日工于心计,已经配不上那纯洁的两个字了。

然而自怨自艾完,她又发觉有些不对劲,“殿帅怎么知道这些?你派人查我了?”

他眼波一漾,“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四姑娘倘或为此惊讶,大可不必,我不光知道你以前叫什么,连你几个月长牙,尿床尿到多大,都一清二楚。”

清圆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殿帅,你不能利用职务之便做这些事,你们殿前司可是圣人驾前最风光的衙门啊。”

他听了哂笑,“风光只在人前嘛,殿前司承办的差事多了,只要有必要,夫妻间床上的私房话都算不上秘密,更别提你的那点小事了。”

所以这就是他的可怕之处,在他面前你没有什么脸面可言,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他也知道。可又没有办法,人家吃的就是这行饭,瞧着那么体面的衙门,其实做的就是这样不体面的事。

不过他总算还有一点好,知道问她一句:“四姑娘生气了?”

清圆是那种万事知道退一步的人,也没有三句不对横眉竖眼的习惯,只是淡声道:“殿帅手握大权,想查谁就查谁,但我也要劝殿帅一句,万事过犹不及,过了便会树敌。若只知树敌而不知拉拢,早晚殿帅会发现,这朝野上下无一人可靠。届时腹背受敌,纵是圣人再念旧情,众怒不可犯,信而不用者,必为殿帅尔。”

沈润被她这番话说得发了一回愣,见解倒并不是多高深,但击中了他心里的隐忧。他从地狱里爬上来,便是到了今天的地位,脚下仍有悬空之感。可是这年轻的姑娘,忽然成了可以站在身后的人,可以与他背靠着背,迎接那些四面八方射来的暗箭。他以前一直以为女孩子想得不长远,闺阁之中不知人间疾苦,无非在乎个花儿粉儿,哪里懂得朝中局势。如今遇见了她,足智之外还有那样的深谋远虑,愈发让他笃定,这是贤内助的不二人选。

他点了点头,“四姑娘说得很在理,沈润也确实缺了一位能替我拉拢人心的膀臂,若有了四姑娘,化敌为友岂是难事?”

清圆笑道:“可惜我不是男人,否则进了殿前司,一定能为殿帅分忧。”

她又装傻,分忧也未必要进殿前司,男人在外开疆拓土,女人经营好贵妇圈子里的人脉,一样是并肩而行的手段。他很有一股立刻上谢家提亲的冲动,但前两天碧痕寺里的约定不能更改,这簇火让它在心底里烧,难得的姑娘,就要有足够的耐心周旋,越是急切,越要谨慎而行。

他望了望花厅外的天色,一弯弦月挂在天边,大开的勾栏槛窗下,有一株低垂的紫藤枝蔓恰好穿过,将月截成了两半。他说:“时候不早了,沈某送四姑娘回去吧。”

清圆说不必,“外头有丫头和仆妇等着呢,我自己回去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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