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瓯春(27)

老太太忽然提了这个建议,本府的人心里都是有数的,但惊着了东西两府的人。

蒋氏和二老爷谢训面面相觑,“老太太想回老宅子,原是人之常情,可咱们搬到横塘二十年,家私全置办在了这里,现在回幽州,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多的人口,长途跋涉岂是好顽的!”蒋氏讪讪道,“再说咱们早年已然分了家,我们二房也没有为官为宰的,回不回幽州……其实没什么要紧。”

老太太原本也没有把二房放在心上,只问谢悯和裴氏夫妇,“你们的意思呢?”

谢悯和裴氏素来聪明,知道依附大房要紧。虽说眼下大老爷遇上些沟坎,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横塘再好,哪里及上京!

裴氏笑道:“我们是一心跟随老太太的,纵是分了家,母亲跟前还要尽孝道,哪里能贪图安逸,和母亲天各一方呢!再说我们平哥儿也正是读书的年纪,过两年要考科举,进京可少走些弯路,或是想法子一气儿入了府学,那哥儿往后就有大造化了。”

老太太听了很满意,毕竟这样经历风霜的时候,一家子在一起,底气也足些。三房的两个向来讨乖,不像二房,有好的头一个来,出了岔子跑得影儿都抓不着。横竖他们不去便罢了,老太太道:“既说定了,我打发人先过去布置。房子每年都修缮的,家私木活儿也都现成,只要带上细软就成了。”

这下子二老爷和二太太大觉不对劲起来,三房若不走还罢,三房一说走,那岂不是要占了他们在老房子里的份额?

蒋氏支吾了下,靦着脸道:“老太太才刚一说要搬家,我脑子里头乱成了一团麻,这会子静下来,和三妹妹是一样想头。旁的不说,老太太年纪大了,我们做儿女的,必要就近侍奉才好。老太太定个日子,咱们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横竖老宅子里都是现成的,缺什么短什么,到那里再置办就是了。”

蒋氏脸上笑得花儿一样,一副一家子同进退的模样。老太太瞥了她一眼,复调开视线,“左不过这几日吧,暂且去住上一阵子,等什么时候愿意回来,再搬回横塘也不碍的。”

众人道是,蒋氏笑着出门,一到外头脸就拉到了裤腰,嘴里嘀咕着:“大老爷这回必摊上了大事,现在跟着回幽州,有什么好果子吃!亏得三房,上赶着同荣同辱,万一大老爷栽了,到时候抄家杀头,且有时候呢!”

谢训对这婆娘的乌鸦嘴深恶痛绝,“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盼着他们杀头抄家,与你有什么好处……”

这一对儿骂骂咧咧地,往南去远了。

清圆慢走半步,心头有些彷徨,倒不是为阖家迁徙的事,是为陈家的祖父母。她在横塘,离得近,将来有机会还能去探望他们。若去了幽州,路远迢迢,他们年纪又大了,这辈子想见,恐怕也不能够了。

正难过,身后小丫头子追了上来,说四姑娘留步,“老太太请姑娘过去说话。”

清圆迟疑了下,笑着问:“是请我一个,还是四位姑娘都请了?”

小丫头子说:“单请姑娘一个。”说完便扭身回去了。

清圆略站了站,同抱弦返回老太太上房,进门见老太太还在南炕上坐着,一手搁在炕桌上,偏过脸去,晨光下也是一派黯然。

“祖母。”清圆叫了声,站在地心等老太太发话。

谢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脸上重又浮起和煦的笑,招了招手道:“别站这么远,到祖母跟前来。”

这种时候刻意的亲近,并没有让清圆产生受宠若惊的感觉,她谨慎地上前,纳福道:“祖母叫孙女,不知有什么吩咐?”

老太太牵过她的手,拉她在身旁坐下,怅然道:“你父亲昨儿来见我,京里出了岔子,只怕要夺他的兵权,贬他的官。他昨儿半夜入京去了,咱们在横塘也住不得了。”

其实清圆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举家迁回幽州。老太太见那双鹿一样的大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长叹了一声道:“你年纪小,不知道里头缘故。老爷的官职从节度使降为刺史,以谢家往日的功勋来看,已然是戴罪之身了。殿前司接了秘令,督促家眷般回幽州,幽州离上京一步之遥,便于朝廷约束看管。”

清圆呆住了,一夕之间有种天翻地覆的感觉。她启了启唇,想问什么,犹豫良久还是没有问出口。

老太太知道她的疑虑,点了点头道:“咱们如今就是犯官家眷,要受人暗中监管的。只是圣人念及往日功勋,尚顾全谢家面子,到了幽州咱们日子照旧,不过行动不似往日那么自由罢了。”晓以利害后,便是祖孙正式开始亲近的时候,老太太温声道,“横塘到幽州好几百里路,她们都有母亲护着,只你可怜见儿的,孤身一人。这一路就跟着祖母吧,在我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老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神情和昨天截然不同。清圆心里明白,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看来她这个半路上捡回来的孙女,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第23章

动身也就在这两天,老爷和老太太悄悄交代,朝廷既然已经起了这样心思,就不能容你拖延。及早上路,及早入幽州,别等殿前司的人千里赶赴押送,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抱弦她们忙着收拾,清圆收好她母亲的灵位,便在檐下呆站。她对这个家没什么留恋,只是有些舍不得这个院子。她从别人那里一点点了解她母亲,她母亲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给她,唯一有牵扯的,就是同住了淡月轩。

如今连这院子也住不成了,要千里迢迢搬到幽州去。因为和谢家人不亲厚,又要背井离乡,愈发觉得自己无依无靠,像落进了海心里。

春台带着婆子们,将那些露天摆放的花盆都移到遮阳的地方,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站住了问:“姑娘怎么了?可是舍不得离开这里?”

清圆想了想,慢慢摇头。

春台扬着笑脸说:“我和抱弦是自小卖进府的,以前不得重用,在下房里做些杂事,个个都能使唤咱们。后来得姑娘器重,把咱们带在身边,横竖姑娘在哪儿,咱们就在哪儿。虽说幽州离横塘远了些,但树挪死人挪活,上外头看看也好。”

清圆起先确实有种故土难离的情怀,后来听她这么一说,也霍然开朗了。要比身世,她们确实也差不多,当初太太派人,自然尽派其他三位姑娘挑剩的。如今几个苦人在一道相依为命,细想来,日子未必就如想象的那样艰难。

清圆定下心来,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上老太太跟前请了个示下,要回陈家与祖父祖母道别。换作以往,老太太很反感提起陈家,这回竟答应了,命人备了好些东西,让她给陈家二老送去,切切叮嘱着:“毕竟养育了一场,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是该同人家有个交代。只是不能逗留得太久了,也不能见着那头的祖母就不想回来,你毕竟是谢家的子孙,记着了?”

谢老太太有她的顾虑,怕她一去不回,可哪里能这么做呢,闹上公堂就是个徒一年,笞五十的下场。祖父年纪大了,经不住那个,清圆知道利害,也绝不会让那头为难。

老太太既准了,便套了一辆马车过去。陈家和谢家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若不是专程回去,连路过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马车停下,抱弦先下车,再回身接应。以前只以为陈家是小门小户,没想到竟是个极殷实的人家。怪道说陈家老太爷早年也做过官,虽比之谢家没有那么辉煌,但要论家底儿,也是不愁吃不愁喝的。

守门的小厮眼最尖,看见清圆先是一愣,然后霍地跳将起来,一路跑一路喊进去:“大姑娘回来啦!大姑娘回来啦……”

院里一阵骚乱,很快阖府都沸腾了,祖父和祖母匆匆跑出来,看见她叫了一声云芽,便泣不成声起来。

抱弦看得鼻子直发酸,那种相见,才是骨肉团聚的相见,是真正不存心眼子的真感情。陈老太太仔细打量清圆再三,含着泪说:“怎么瘦了呢……”转头叫老太爷看,“你说,云芽可是瘦了啊?”

老太爷像做学问一样,斟酌了半晌也认同:“确实是瘦了。”

这个结论一得出,立刻引发了更大一轮的心疼,老太太不住抹泪,“谢家是怎么回事,生生把人讨回去,就这么苛待?倘或供不起吃喝,只管还给我们,何必亏待孩子!”

尤四姐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