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愣地看着面前风风火火的女生,小巧的脸蛋上一双凤眼散发着犀利的光,轻轻扫过来仿佛千钧之势,桑苒的气势顿时矮了一截。
桑苒晃晃头,挺直腰板尽力不让自己磕巴:“那个,这是……我先要的。”
女生挑了挑眉,看向林修说:“可以把这个给我吗?”
林修轻轻蹙起眉,脸上还是保持礼貌的微笑:“对不起啊同学,先来后到。”
桑苒心花怒放,一种被包庇的幸福感浓浓地弥漫,将她包围。女生听后眼角上翘,不甘地扔出一记重磅炸弹。
“我曾听到过你在凉亭里吹陶笛,那时候起我对它也有了兴趣。所以……我很想要你的那管陶笛。”
林修讶异,脸上浮现出一种意味深长的思索:“是这样么……”
桑苒在一边干着急,她分明比那女生更有资格,她偷偷陪伴林修从始至终,而那女生却只是偶然撞见。
可她不敢申辩。
让林修知道自己日复一日地偷窥了他两年,她的小心思就昭然若揭。她还没胆让他知道。
林修这时抱歉地看过来,轻轻地问桑苒:“你介意把陶笛给真正喜欢它的人吗?”
桑苒的手一下子紧紧地捏住了陶笛,脸颊涨红,小声说:“我也……很喜欢。”
“那没办法了。”林修困扰地对那女生说。
桑苒看到林修的表情,一下子后悔不迭——她居然让林修感到困扰了。
只是个陶笛而已啊,她希望看到的,是他脸上畅快的笑颜。
桑苒深吸了口气,大度地将陶笛递到那女生手中。那女生乐滋滋地接过,向她眨眼:“谢啦。”她露出干巴巴的笑容回应。
场面看似皆大欢喜,林修再度露出两个酒窝,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递给桑苒:“谢谢你帮我解围,我现在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代替,你看这个钢笔可以吗?它是我从国外带来的,质量很好。”
桑苒紧紧抓过,激动得让林修有点摸不着头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失了陶笛得了钢笔,都是林修的贴身物,她心满意足。拿着一支钢笔蹦蹦跳跳地回家后,桑苒猛然醒悟……发觉自己已经走火入魔。
次日闹钟晚点,她睡眼迷蒙地就冲到公交站,还好还好,没有错过林修乘坐的那班公交车。
她放下心挤上公交车,优哉游哉地掏硬币,动作一僵。
忘记拿钱包了!
售票员阿姨一脸狐疑地盯着桑苒,她被瞅得欲哭无泪,想向在公车上的林修求救,却不敢,多丢脸啊。
两枚硬币忽然伸到她愁眉苦脸的眼下。一把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算她的票。”
桑苒抬起头,林修像鲜衣怒马的大侠,四两拨千斤,两枚硬币救她出水火。
“钢笔好用吗?”他拉着旁边的吊环,站在她身侧。
她哪敢用啊,就差没供起来了……桑苒喏喏地回答:“好用!”
“我还没问你名字?你和我同届吗?”
她点点头:“桑苒……我名字。”
“好听。”他笑眯眯地露出两个酒窝,“真有缘,你也坐这班公交车。”
桑苒沉默了,她这是狂奔了一条街跑到这站来搭的车。而且她坐这班车差不多有一年半了,虽然她一直有把自己当隐形人,但暗地里也在期待,林修是不是注意过自己。
事实却证明,他这是第一次正眼相看她。
【有时候不得不放弃自己喜欢的】
桑苒到学校后,立马抓了个早到的同学借了两块钱,扛上扫帚就往凉亭的花架跑。
按理说,她会在十分钟后听到陶笛声。可是二十分钟过去了,她却只听到空寂的鸟叫。她突然意识到,林修的陶笛已经没有了。
很快到了早自修,桑苒草草扫了一下,捏着硬币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教室。
上课时她一直很亢奋,整节课就包着两枚硬币,什么都没听进去。一下课就像开到最大引擎的马达,突突地跑到了高二一班的门口。
她这回终于找到林修,将两块钱递过去:“……还给你的。”那两块钱由于被包得太久,还沾上了湿漉漉的汗。
他伤脑筋地笑:“你太客气了。”
踌躇了一会儿,桑苒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把陶笛给别人,以后自己就不再吹了吗?”
林修露出罕见的怅然:“嗯。”
她急迫地追问:“可是你明明那么喜欢,为什么要放弃?”
“我也不知道。大概,有时候不得不放弃自己喜欢的吧。”他故作轻松地笑着,那两个酒窝却溢满了无奈。
当时桑苒不明所以,不知道他放弃陶笛接下来要做什么,直到她在放学后跟踪林修到了体操馆,发现他已经加入了校体操队参加培训。
陶笛和体操,两个南辕北辙的事情。可林修偏偏做了这样的转折,桑苒捉摸不透。
尤其当一行人随着教练做着初见雏形的体操动作,而林修却出列,孤独地在一旁练基础。桑苒缩在空旷的看台上,揪心地看着这一幕。
晚自修结束后,体操队结束了训练。林修却没有走,他在一边练得汗如雨下,那细瘦的小胳膊青筋直爆。
忽然间,他走到了跳马边上,像一头小鹿走出了森林,对着沙漠恐慌而好奇地观察。他皱着眉按了按马,又用脚试了试踏板,深吸了一口气,背过身走到了几米开外。
桑苒心跳如雷,他难道要……试着跳马?可他明明是个初学者而已。
果然,林修忽然急速地往前加速跑,猛地蹬上跳板,双手用力撑马,在空中以非常不漂亮的姿势跳了过去,脑门朝下,大字趴在垫子上。
然后,他很久没有站起来。
桑苒心一惊,跌跌撞撞地从看台跑到林修身边,拍了拍他的背问:“你还好吗?”
林修从垫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我脚扭到了……”
“啊?!那……那起得来吗?”
“休息一会儿就好。”他用手支着垫子,吃力地屈膝起来。桑苒忙上去搭把手,挽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碰到他手的一刹那,她的指尖仿佛都有火花流过。
“谢谢。”林修侧过头对上她的眼,“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又多留了一节晚自修,看见这么晚这里还有灯,有点好奇就过来看了。”
桑苒忍不住为自己这随机应变的能力喝彩。
“你的脚……我送你回去……好吗?”桑苒低着头,红着耳朵问。
林修看着她的头顶,笑意浅浅地回答:“好啊。”
桑苒的耳朵更红了。
【她竟从未想过去走进他的世界】
夜幕低沉,通往林修的家有一段夜路,灯火很少,隐在阴影里的高楼线条模糊,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深蓝色天空,挂着似乎随时要滴落入海里的星子,夜色很温柔。
很多年后她都记得这个夜晚,他们曾如此贴近过。
桑苒小心翼翼地挽着他的胳膊,像驾着一樽上等古玩,生怕弄出丝毫闪失。林修看她一副如临大敌的窘样,忍俊不禁:“你放松些,我没那么疼。”
“哦哦。”她局促地连连应声,“那个……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放弃陶笛去练体操?”
“你看到我跳马了,很失败对不对?”他苦笑地侧过头,留了个后脑勺。“我根本不是体操的料,可我爸曾是最优秀的体操选手。他毕生的心愿就是我能够走他的路,把他从来没能够拿到的奥运奖杯拿回家。可是我一直固执地不要。”
那为什么没坚持自己呢,林修看着桑苒疑惑的眼神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
“他病得很厉害,如果我再坚持下去,我怕我会很后悔。虽然现在改变有点太晚了,我也没想过能像我爸那么厉害,但至少想让他对我有所期待,让他高兴。”
桑苒缄默,她突然理解他所说的,有时候不得不放弃自己喜欢的无奈。而她又滋生了另一种更深沉的无奈,面对他的无助,她什么也做不了。
无论是你吹陶笛还是练体操,我都会看着你。她掐紧自己的手心,默默地宣誓。
之后她晚自修就翘掉去偷看他练习,几天后的某一次不小心跑错到隔壁馆,这里练习的全部都是女生。她刚想走,忽然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是那个“风风火火”!
她停下脚步,好奇地看见那女生和教练在交谈什么,然后她整个人攀上双杠,做了个大幅度的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