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狐疑地看她:“你不用这么昧着良心捧我老妈场吧!”
林妈妈板起脸:“浑小子,说啥呢!”
“我说的都是真的。以前我奶奶除了饺子包得不错,因为这个不用她放盐。其他的菜她放的调料都很猛。”游枝垂下头,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米饭,“老人家年纪大了,味觉就会退化,没办法的事。所以我习惯那么重口味的菜了,林阿姨做的对我来说很清淡,很好吃。”
林妈妈眼神闪烁,心疼地又往游枝碗里多夹了几片肉。
“啊!”林川突然惊叫了一声,“这次忘记给你做海鲜饺子了!”
“你做得能吃吗?”林妈妈开始反怼回去,看向游枝时目光柔软,“小枝,以后多来阿姨这儿吃饭吧。”
游枝没有立刻回答,她怔怔地看着林妈妈的眼睛,透过它,忽然之间看见了六年前那个大腹便便的女人。火锅的雾气缭绕着她,明明她也是从她的骨肉里分离的一部分,但那片雾气却把她们隔成了两个人种,彼此说着无法互相理解的话。
自己来北京这几年,再也没有见过她,也从未和她在家常的圆桌上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饭。
如今,却是另一个陌生的女人给了她这份曾梦寐以求过的温暖。
大门传来敲门的动静,游枝借机赶紧起身,嘴上说着我去开,背过身的瞬间用袖子擦掉了那一丝不争气的泪意。
她打开门,孟晚桃正站在门外,手上提着一罐蜂蜜,打了一个尴尬的照面。
孟晚桃的家就在对门,她奉父母之命来给林家送蜂蜜,却没想到会和游枝撞个正着。她立刻甩下蜂蜜想走,林妈妈却热情地招呼孟晚桃坐下吃两口,还急急忙忙赶去厨房添了副碗筷过来。
盛情难却,孟晚桃只好挨着游枝坐下,主动开口:“最近好吗?”
游枝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邱漓江最近好吗?”
游枝内心微微诧异。她以为孟晚桃应该一直和邱漓江私下有联络才是,为什么会来问她?
“我怎么会知道?”
孟晚桃反问:“你们没有联系?”
“他在节目里的好感对象是你。”
孟晚桃表情一僵,复杂地看了一眼游枝,夹了一口菜默默吃了起来。
原本舒适温馨的一顿饭,因为孟晚桃的加入而让游枝开始味同嚼蜡。林川察觉到了这一点,放下碗筷道:“走吧,吃不下了就去散散步。”他不由分说地拉起游枝,如同那天在邱家一样,总是那么干脆利落地把她带出漩涡中心。
“桃子,你多吃点啊,我就不陪了,有我爸妈陪你。”说完晾下她拽着游枝飞快地下了楼。跑到一半,他突然一敲脑门,说自己忘掉了一个东西,又风驰电掣地跑回去。
等他再度回来时,游枝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
“你忘拿什么了?”
“钱包。”他摸了摸鼻子。
游枝没有多想,两人并肩走出小区,沿着林荫道慢吞吞地走。天空是被打翻的蓝莓汁,透着紫红的晚霞。上京的秋日枫叶都红了,机动车呼啸而过,烤冷面摊前拥簇着几个闻香而来的路人。他们在烟火市井里穿梭,林川突然停下脚步。
游枝看了看烤冷面摊:“原来你要买这个啊?”
林川眼角一抽:“其实……我刚刚拿的不是钱包。”
游枝狐疑地看着林川拉开运动服的拉链,那块奖牌露了出来,游枝顿时忍俊不禁道:“你还真是爱不释手,片刻都要戴着它耀武扬威啊。”
林川眼角又一抽,脸色在夜幕下慢慢沉静下来,他严肃地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游枝。”
游枝也情不自禁地收起了嬉皮笑脸。
“我有很重要的话跟你说。”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今天来我家吃饭开心吗?”
游枝毫不犹豫地点头:“你爸爸妈妈真的都是很好很可爱的人。”
“那就好。”林川呼出一口气,“他们也真的都很喜欢你。”
游枝微愣:“可是我家……”
林川慢慢斟酌着语句说道:“你别急于自我否定。虽然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你的妈妈,你爸也很早就失去消息,被怀疑为嫌疑犯,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反而你这么些年都因此活得很辛苦。老天确实是不公平的,它从来没给过我们选择父母的权利,运气差的人也许就要背负上难以承受的原罪。”
“但老天也是公平的,它会给我们第二次获得幸福的机会。你看,几十年的人生,几十亿个人里面,你还是会有几率会遇上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他意有所指地挺了挺胸,“这个人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你们会缔结新的家庭,你会拥有另一个爸爸和妈妈,制造新的羁绊。”
“命运从来不会绝人生路的,这是我从拳击台上学到的道理。哪怕我一次次被打趴下,只要我的手指还能动,还能站起来,就还有绝地反击的可能。所以最后,我真的拿到了这个奖牌。”
林川把奖牌郑重地摘下来,双手递到游枝跟前。
“现在,恭喜你,游枝小姐,你撞上了这个几率。我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将人生绝地反击。”
夜色已经掉落,可并不让人觉得暗淡,因为有眼前虔诚地交出奖牌的这个人,他是风风火火的太阳,公转着来到自转的她的世界,高悬在上。
不似浪漫的星月,太阳是乏味生活的必不可缺,把日子过得明朗。从此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游枝活了这么多年,没有人正儿八经地给她表过白。她对告白的认知完全来源于电视小说里面,或霸道或浪漫或甜腻。
但是从没有一种像林川一样,无比平实,却能一下子打中她内心深处最最委屈的那一部分,让她失去了武装的力气。
也让她一下子抬不起手,把那块奖牌推拒回去。
☆、第 54 章
“所以你最后收下了那块奖牌?”
咖啡馆里,许茹安抿了一口苦咖啡提神,眼睑下面挂着一片发青的黑眼圈。
游枝抓着被子,手指不停地搅动来搅动去:“嗯,但我没立刻答应,我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想想。”
“你喜欢他吗?”许茹安依旧这么犀利。
“……”游枝抿着唇,“你知道吗?林川给我那块奖牌的时候,好像那是一块阎王的令牌。我只要收下它,就能有二次投胎再世为人的机会。”
许茹安微微一笑:“那就试试吧。也许他能让你慢慢放下一切,直到你不再追究,然后有一天你会对我说,算了吧,你不想知道了。”
“会有这样一天吗?”游枝恍惚了一下,“简直不敢想象。”
“一个人面对创伤是很难痊愈的,但有人拉着你离开就不一定了。”
“那如果两个人一起面对创伤呢?”
“你们会一起沉沦在阵痛里。”
游枝嗯了一声,似乎默认了许茹安的回答,转移了话题道:“你最近看上去挺累的。”
“最近大红门失火那个新闻你看了没?”许茹安瞥见游枝点头,继续道,“所里送来了很多尸体,那些违规建筑里住着的都是外地务工人员,身份证明全烧没了,也没有其他备案,现在都放冰柜里搁着,不然我也不会晚几天才找你。”
“我估计这些应该都不是,所以也没有等合成拼整,这些烧焦的尸体要花费挺久时间的。但以防万一我就一并都给你带来了档案,你别被吓到。”
游枝道了谢,拿过来一一抽出细看,尸体都烧焦了,但依稀能辨认出体型。
她压抑住心头的不适:“这些人太可怜了……”
“最可怜的是这张。”许茹安一贯平稳的语气也染上了一丝怜悯,“烧得都看不出来了吧,是个女孩儿,还怀着孩子,一尸两命。”
她手指轻点上档案里的最后一张照片,游枝粗粗扫了一眼,像一驾轰鸣的飞机从大陆上空掠过,投下一片稍纵即逝的阴影。即便很快远去,但轰烈的嗡嗡声却经久不息,搅得游枝和许茹安分开之后依旧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漏掉了什么很重要的讯息。
凌晨四点,游枝一向睡眠不好,往常这个点也该凑活着睡着了。但今天却尤为反常,辗转反侧怎么着也安不下心神。
她在黑暗中直起身,靠在床头,拉开窗帘,外头是很亮的月光,打在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