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游枝和邱漓江撞个正着,他也过了同一所学校的第三试,只不过他们专业不同,他是录音专业,而她要面的是管理,但面试的时间是一样的,因此两人干脆一起搭车去学校。车费硬是让游枝抢着付了,毕竟邱漓江是丢了钱包的人。
进门的时候要先出示准考证,游枝伸进包里掏了掏,一下子抓了个空,她的心猛地一跳。
她又费劲地掏了半天,脸色越来越苍白。邱漓江已经掏出了准考证,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游枝已经没心思解释,她蹲下身把包反着一抖,零零碎碎的东西倾泄而出,什么东西都有,唯独没有准考证。
她看着空落落的书包傻了眼,才明白自己早上心慌慌的预感是因为什么。身体的本能早就敲响了警钟,可是被安眠药麻痹的神智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眼看着时间已经来不及再回去拿,毕竟上京的早高峰令人崩溃。游枝顾不得满地鸡毛,央求门口的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准考证忘带了,能通融一下吗?”
对方眼皮也没抬一下:“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例外的那一个。”
一句话说得毫无转圜,让游枝几近崩溃。
她的剑走偏锋,她的孤注一掷,全都毁在了那两颗不起眼的白色小药丸上。游枝除了甩自己一巴掌之外,连怨天怼地的余力都没有。
“请问迟到半个小时的话还能考吗?”
她像被粘在蛛网上的小蝼蚁,放下尊严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这回老师根本不搭理了。
游枝束手无策,脑海里已经自动在想明年复考她该怎么熬过去。而一边的邱漓江把游枝落在地上的东西收进了包,递还给她:“你别灰心,我有办法。”
游枝已经冷冻的眼珠子顿时活络地一转,聚焦到邱漓江身上:“真的吗?!”
“我在收拾你包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邱漓江把她的一寸照翻了出来。
“这个……?”
邱漓江把照片盖在了自己的准考证上:“这样就可以伪装成你的。面试不会核查得很严,只要能侥幸进去就不怕了。”
游枝被邱漓江狸猫换太子的操作震惊得无以复加,脱口而出:“那你呢?”
“我通过了两所,这一所就当作失败,我还有另外一所学校可以准备。”
游枝惊讶地说不出话,半天才喃喃道:“那怎么行?这样你就平白失去了一次机会啊……你要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邱漓江沉沉地看着她:“那你甘心这样放弃吗?这是你唯一的一所了。”
游枝暗暗咬住下唇。
一年前不顾所有人反对的孤注一掷背水一战,到头来却要灰溜溜地回去小岛,似乎佐证了她的异想根本就是天开。那些嘲笑她的人怎么会去了解其实是一个小零件的崩坏,她明明已经撑到了最后,她明明可以的——
游枝下意识地抚摸着口袋里坚硬的手机外壳,艰难地摇了摇头。
两人沉默了片刻。
“这个机会我愿意平分给你。”邱漓江把准考证塞到游枝手心里,“如果不是你一开始帮我,我连初试都错过了。”
游枝握着准考证,没有走也没有动。邱漓江轻轻推着她往前一步:“这所也不是我最想考的,我更想去另一所,所以没事,去吧。考上之后把合格证甩到你妈面前,让她后悔。”
游枝被动地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去看邱漓江,他插着兜站在有点霾的天气里,周遭一切灰蒙蒙的,绝望地像是下一秒要被原/子弹炸毁。可他却稀松平常的站在那里,如救世主般,割舍了自己纯白的羽翼,作为将她拉出泥潭的船帆。
尘世将他们分拨在了对立面,像此时的站位一般。而邱漓江真的不是尘世中人吧,变故没有给他带来戾气,还能将温柔无差别地散播,众生平等,她才有幸分得一丁点。
我该怎样才能不坠落于你?
而我又该怎样才能凭卑怯的爱意将你私有呢?
答案都是不可能。
☆、第 30 章
最后一次的面试结束,游枝就可以收拾收拾返回小岛,最终的结果会在两个月之后才公布。
但她没有立即订回去的票,而是默默地等着邱漓江结束他另一所学校的面试,“凑巧”地一起回去。
因为邱漓江是最后一批考完的,他们也成了最后一批离开地下室的人。走的那天游枝看着空落落的床铺,那些闹腾的烟火气依稀还能辨得出影子。她走出房间,邱漓江已经收拾好站在楼道处等她。
游枝在看到他的瞬间,就小跑着来到他身后。
邱漓江主动拿起游枝的行李箱上了楼梯,这一回她没有再推拒,接过他的吉他沉默又欢欣地亦步亦趋。
坐上了去往火车站的公车,沿途经过那个桥洞,深夜才出摊的卤煮摊并没有来。远处的大裤衩在青天白日下也是截然不同的面貌。刚开张的照相馆又修缮了它的门面。原来上京是这么瞬息万变,可在游枝十八岁那年的冬天,上京于她只是蜗居地下室的一个小小角落,像一处世外桃源,一切都是那么质朴、陈旧和缓慢,像上个世纪的老胶片电影。而她是这部电影的导演,私心地想把一切画面都做升格,一秒能长成一年,一直延续到下世纪。
两个人顺利地到达了火车站,安检取票,进了站台。站台两侧分别是两辆火车,他们没有细看,下意识地登上了离得近的那辆坐了下来。
还有两分钟车子启动时,一对操着东北口音的情侣满脸疑惑地走过来,停在了游枝和邱漓江的位置跟前问道:“你们是不是坐错了啊?”
游枝赶紧拿出票比对:“号没错啊。”
“奇了怪了,我们也是这个号啊!”
邱漓江突然冷静地把游枝从座位提溜了起来,示意让那对情侣坐下。
游枝满脸问号,邱漓江面无表情中带着一丝尴尬:“我们坐反了。”
游枝赶紧瞥了一眼那情侣手中的火车票,赫然写着上京前往漠河。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两个人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去拿行李,车门准点关上了。列车开始缓缓启动。
“怎么办?”游枝着急地满头大汗。
“最快也要下个大站下了,大概要两三个小时。”
“我提前看一下车票就好了……”
“既然都要去,不如到底,干脆去漠河看看。”邱漓江突然随意地发问,“要一起吗?”
要一起吗。这四个字大概是上古的咒语,逼得游枝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下了头。
“等等,这算逃票吗?”
邱漓江气定神闲:“被抓到就说我们坐错了。”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默契地没有再过多纠结,心照不宣地捡了车厢的空过道席地而坐。一场乌龙平和地演变成了完全于计划之外的“私奔”,但这种平和又带着独独少年人才有的,不顾一切的激烈。
游枝静默了一下,问:“漠河在哪里,是东北吗?”
邱漓江笑:“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我来吗?”
跟着你去哪里都好。可惜这话是说不出口的。
他支着下巴想了想:“我记得漠河在地图的最北端,是一个尽头。”
“那里也会有海吗?”
“不知道,但肯定有河吧。”
这好像是个冷笑话,游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捂着肚子笑倒在冰冷的车门边。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游枝就着笑倒的姿势,靠在门边慢慢地睡着了。
游枝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又似乎很短,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有人在耳边小声地说着,下雪了。
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见车窗外果然飘着茫茫然的大雪。这是游枝生平第二次见到雪,远比在小岛上的震撼。像泼开的白色颜料,细致到把地平线的缝隙都涂抹地密不透风,大地白得像那块奶油过溢的蛋糕。
邱漓江难得眼神并不清明,失焦地盯着窗外,又似乎是陷在某段回忆里。
他说:“他下葬的那一天,也是这么大的雪。”
声音像烫开的水,撞到了雪里,被冻结成冰。
游枝被恶狠狠当头重捶。邱漓江没有指名道姓,但游枝知道,他说的是死去的邱晨光。
“……他是个怎样的人?”
游枝盯着邱漓江怔忪的侧脸,情不自禁地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