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这里,谢翡说不下去了,他垂着眼,摊开手掌,瞬也不瞬凝视自己的掌纹。他是断掌,掌纹细碎,纹路交叉纵横,没哪一道不坎坷曲折。
“那些都过去了,现在要做的是往前看。”顾方晏在谢翡身前,弯腰低头,又亲了他一下,朝他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我们一起试试,别怕。”
谢翡撩起眼皮,看了顾方晏片刻,点头:“好。”
顾方晏挪动石凳,和谢翡并排坐下,重新拿起琴和弓。
谢翡把手放到顾方晏手上,做了一个深呼吸,抬起他手里的琴弓,搭上琴弦,缓慢下拉。
顾方晏手上传来的温度很温暖,与此同时,谢翡闻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
清冽幽冷,透着些许凛然,是雪松的味道,是顾方晏的信息素。
和占有征服不同,Alpha的信息素安抚着谢翡,如最轻柔的微风拂面,似最甘甜的清泉漫过心田,渐渐的,他的手终于不再颤抖。
第69章
Alpha和Omega这两种性别的互相影响在于各自释放出的信息素, 在某些医学领域里,信息素被用作医疗手段,但限于标记过的AO之间。因为标记过后, Alpha和Omega才能在除发情之外的情况下, 直接影响彼此。
不过有一种例外。
谢翡看着自己不再颤抖的右手,轻声说:“我们的匹配度应该很高,很有可能超过了百分之95。”
“不好吗?”顾方晏笑了笑,“说明我们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的是百分之百。”谢翡轻轻哼了声。
“也不是没那个可能。”顾方晏道。
谢翡没接这话, 做这样的假设没有太大的意义,而怀抱这样的期望,得知真相时会失望难过, 所以不如不想。他将注意力放回手上——准确来说是琴弓上。
一记从弓尾到弓顶的全弓被拉满, 手虽然不再颤抖,但奏响的声音并不如何悦耳, 且中间有些许停顿,使得声音断断续续。但比起以前做的那些尝试,已经好了太多。
至少手不抖了。
顾方晏也将视线投过去, 注视着谢翡握在自己手上的手, 低声问:“谢老师,继续上课吗?”
谢翡沉默着做了几次呼吸后,加重手上的力道, 从弓尖开始, 缓慢往上运弓。
“这是上弓。”他道,“刚才那是下弓。”
“区别在哪里?”顾方晏俨然是个好学的学生,在上弓推满、空弦音消失后, 认真地问谢翡。
“在于加注上去的力量,力度不同, 表达出来的情绪也不同。”谢翡道。说完后,稍微抬起了顾方晏的手臂,将弓根搭着的E弦换成A弦。
聪明的学生点出了这个动作的名称:“这是换弦。”
谢翡弯了下眼睛:“没错。换弦的标准是没有杂音。”
他打着拉满两次A弦,又换到D弦,接着是G弦。
换弦自然不止于相临的两根弦间,隔着一根或者两根弦换去另一条同样是基础中的基础,谢翡带着顾方晏走了一遍,或者说借着顾方晏的手重温了一遍,便松开手,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他出了很多汗,不只手心,后背和前额都是。
“对于第一课而言,这已经足够了,你自己练习一下。”谢翡晃着腿,故作正经说道。
“你呢?”顾方晏问他。
“我休息一下。”谢翡垂下眼,望着水杯里自己的倒影,说得慢条斯理。
顾方晏没有收起信息素,但控制着溢散范围,没有往小院外飘。
天上挂满繁星,晚风并不凉爽,却也不算燥热,一直维持在某个合适的温度。偶尔能听见院墙外有人经过,骑自行车的、走路的,或者是推着板车运货的,速度都不快,非常悠闲平静。
那个四处串门的三花猫来了一趟,吃掉谢翡放在门口的鱼,然后甩甩尾巴走掉,也不喵一声道个谢,没心没肺的模样和学校西南角的那些流浪猫如出一辙,大概这就是猫的本性。
谢翡坐进了摇椅里,随着椅子轻轻摇晃,目光在顾方晏身上游移,没多久后,别开脸笑出来。
顾方晏练得相当认真,也有天赋,懂得琢磨技巧,但小提琴这东西,属于入门难,往深了学更难的那一类,对初学者很不友好,他再怎么厉害,第一天奏响的声音也不能算是动听。
更甚至,那声音其实是有些刺耳的。
“我以前听说过这乐器的难度。”顾方晏停下来,“号称入门前三年,每天练习都像是在杀鸡。”
谢翡刚才倒水时顺便拿了个果盘出来,他剥了个橘子给顾方晏递去:“我觉得以你的天赋,杀两年鸡就可以了,或者更短。”
“但现在奏出的声音的确不怎么好听。”顾方晏道。
“当然比不上钢琴啦。”谢翡起身伸了个懒腰,继而走到顾方晏面前,抬手贴在他脸颊两侧。
顾方晏看出他的意图:“打算再试一下?”
谢翡笑道:“这次就不借你的手了。”
说完,他转身拿起另一把琴。
谢翡直接闭上眼。清澈的星光隔绝在眼帘外,能感受到的就只有绽放在夜色里的花散发出的香,以及顾方晏信息素的味道。
这个晚上,他总是在做深呼吸,这次也不例外。
他练了十几年琴,不需要看就能准确地将弓搭到弦上,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但离开了顾方晏的手后,他心中仍是浮现出几分恐惧。谢翡克制着手不去颤抖,极力平复心绪,然后将弓下拉。
可那些画面还是回到眼前,昏黑的屋室,漆黑的雨夜,以及凝固在地上桌上的血。
空弦音响了一秒,紧跟着戛然而止,谢翡的颤抖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顾方晏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持弓的、僵硬的右手拉下来,然后抱住他。
吻从眉心落下,顺着鼻梁的线条,一直到唇。
过了数分钟,谢翡睁眼。他没有自嘲一笑,也没有露出别的表情,只是轻声叹气:“我就知道,哪是这么简单就能成功的。”
顾方晏语气轻柔:“慢慢来,不急于一时。”
接下来的时间,谢翡都在进行这样的尝试。每次他看见那样的画面,顾方晏都会吻他。这不由让他想起某个名叫系统脱敏法的治疗方法。
他奏出的声音断断续续,时而喑哑时而刺耳,但好在身旁有个初入门的新手,难听归难听,却不止一个人丢脸,心理上好受了许多。
不过邻居就不大好受了,小提琴音的穿透力很强,他们又是在院子里练习,被敲了好几次门。
于是到了10点,谢翡不再挣扎,把琴放回去,拉着顾方晏回屋。
至于顾方晏,在谢翡洗漱完服药睡下后,让人送了些隔音设备过来,连夜对某个房间进行了改造。
后面的一段时间,谢翡早上监督顾方晏学习,下午在院子里和他一起练琴,晚上在房间里。
如果生活是一本武侠或者仙侠小说,谢翡觉得这个过程像是一场修炼,令他恐惧令他颤抖的东西就是心魔,他捡到了顾方晏这个宝贝,利用顾方晏尝试去抵制,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终于能平稳地拉满一记全弓,不过三年没有练习,生疏了很多,音色不如从前那样清亮顺滑,但他很满意。
这一天,谢翡倾情点了一份兔肉汤锅,并配了冷吃兔、麻辣兔头、尖椒兔肉丁等菜,以示庆祝。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吃兔子?”顾方晏对这样的菜谱没有异议,并且暗中嘱托老板在汤锅里多煮些蔬菜,但对此很好奇。
谢翡在这边添置了两个懒人沙发,一黄一蓝,颜色格外鲜丽。他窝在蓝色那个里面,双手抱膝,透过面前的落地窗看外面的花草和阳光,隔了好几秒,才说:“因为兔兔很可爱,所以我们要花式吃它。”
语气格外地正经。
“以前我吃兔子的时候,你可没这样问过我。”紧接着,他又说,“顾弟弟,你现在对这种小小的、白白的、毛茸茸的东西产生感情了吗?”
他眸光带着点警惕,以及些许危险的味道。
顾方晏失笑:“怕你腻。”
“不会的。”谢翡摇头,“我喜欢吃一种东西的时候,能连着吃好些天,就算那段时间吃过后不想再吃,隔十天半个月,又能提起兴趣来。”
“也就对吃的不三分钟热度。”顾方晏伸手揉上谢翡脑袋。
“对游戏也不三分钟热度。”谢翡看着他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拖长语调反驳,“对琴和音乐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