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胜雪以前离家只想着走得越远越好,短则半日,长则两三天,就会被慕容宁堵住,时间都浪费在路上,根本没有时间去享乐。
“慕容贤弟,前边就是长沙城了,你与人约了在何处见面,在下再送你一程吧。”葛齐眼看着分离在即,依依不舍。慕容胜雪想了想,报出了一个名字:“水云楼。”
水云楼的规模不算太大,一日里大部分时间都是人满为患。慕容胜雪与葛齐在门口道别,说了满口的“有缘再见”,而后目送葛齐离去,他看见两个守剑奴悄悄缀了上去,就知道慕容宁已经到了。
“掌柜的。”慕容胜雪敲了敲柜台。
“这位公子有何吩咐?”
“我找人,店里可有叫慕容宁的人入住?”
“有!那位爷吩咐,公子你来了就直接去找他。在天字三号房。”
“多谢。”慕容胜雪走了两步又返回来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掌柜的翻了翻账本,而后说道:“十天前。”
慕容胜雪这才心满意足地进去找人。
第七章 07.
慕容宁听到有人敲门,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请进。”他收起手上的书抬头一看,正是他等了多日的慕容胜雪,身上多少沾了风尘,气色倒还不错,看起来这几日过得挺好。慕容胜雪进门时就将白天里几乎不离手的烟杆斜插在腰后,看见慕容宁倚在榻上,叫了一句“宁叔”之后就自顾自地在桌子旁边坐下了。
“看来宁叔在这里住的这几日,还过得挺自在嘛。”
“臭小子,让宁叔在这等你十天,满意了吗?”慕容宁放下了手里的书,坐在床上,平和语气中自有一股威严。慕容胜雪点点头,他本来是想拖够半个月的,怕把人气过了头,才收敛一点。此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说道:“不算很满意,不过感觉还不错。”慕容宁问:“好玩吗?”慕容胜雪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有人带着我四处走,当然好玩。”慕容宁伸出手指虚点几下,只觉无奈又好笑,“你啊、你啊——”
慕容胜雪觉得高兴了,自不去提那些有意无意的冲突,慕容宁在没有想清楚之前,也不想主动提起这茬。这次的事情说到底还是慕容宁理亏,他有心补偿侄儿,想着慕容胜雪一直想到慕容府之外的地方走走,就问他:“每年一度试剑会,你也是知道的。今年定在了德安府随州,宁叔带你去见见世面如何?”
这个聚会慕容胜雪还真的知道,曾有一年他也央求过慕容宁带他一起去,不过那时他年纪还小,除了基础剑式什么都不会。慕容宁被他缠得不行,不耐烦再编理由哄他,就问他:旁的人都是去切磋交流的,你去做什么?
慕容胜雪嘴角一掀,说道:“派门子弟聚会是为了切磋交流的,我去做什么?”慕容宁听了这话,咳了一声,显然也想起来这节过往。那时慕容胜雪也才八九岁,基础剑式都没练稳当,又正值最危险的几年,慕容宁能不离府就不离府,只差拿根绳子将仅剩的侄儿时时刻刻绑在身边,几乎是数着阎王的牌子过日子。
这一节,无论慕容胜雪是否记得、是否知晓,慕容宁都不欲提起。
慕容宁可比慕容胜雪从容得多,他说:“哦,既然胜雪不想去,那就随宁叔回慕容府吧。”慕容胜雪盯着他,咬紧了牙关逼出一个字,“去。”慕容宁不依不饶地劝他:“别勉强,你知道宁叔一向疼爱你,会不舍得。正好宁叔也可以在府内休息一下,不用四处奔波。”慕容胜雪听着他那好似真诚无比的说辞,一字一顿道:“我、想、去。”慕容宁仿佛听到侄儿咬得牙酸的声音,决定不再逗弄他,简单应了一声,又拿起那卷书,一边嘱咐侄儿:“我给你留了四号间,休息一下,明早出发。时间就在一个月后,再耽搁就有些匆忙了。”
慕容胜雪自是不再废话,转身出了门就拿了烟杆在手里,出来的这些日子,他的烟瘾大了不少,闲着没事就想吸上两口。在府中,他或是忙着练剑读书,或是待在宁叔跟前,总是隔那么一段时日才突然想起来似的吸一口。有时慕容烟雨出关,惹得他心烦意乱,也不敢用太多,以免被老头察觉身上的味道,又闹一场。
这一次出门,原本只是顺手带上。
慕容胜雪这几日玩得高兴,也被那书生缠得心累,一时松懈下来,沾床就睡,却不知隔壁慕容宁正听着守剑奴回报他的一举一动。
要往德安府,就得先渡大江,两岸船夫都不少,倒是不须担心没有船。江湖人游走天下多是带上武器钱财就两袖飘飘,慕容宁多带了一点东西,也就一个小包袱在随行的守剑奴那儿。
跟着慕容宁出门,既不用操心行程安排,也不须他去与人打交道,慕容胜雪自是悠哉悠哉,坐在船头将波澜江面都收入眼底。
从小,慕容宁就一直教他三件事,一是静心,二是敬老尊贤,三是悟。剑意说到底就是将人心与自然付诸于剑,多看多感受多经历,就是最好的打磨剑意的方法,没有谁能自一片空白之中练出剑意。
慕容胜雪突然回头问道:“宁叔不是从来不去什么试剑会,怎么今年就想去了?没有请帖,宁叔不怕进不了门吗?”毕竟所谓的试剑会都是练剑的小辈间的交流,府中自有年长一些的弟子带着去,慕容宁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开始几年确实是因为慕容胜雪,后来就是借口了。慕容宁指着自己的脸,“凭吾是慕容宁,就不会被拒之门外啊。”慕容胜雪问:“凭你的厚面皮,别人根本无法模仿吗?”慕容宁摇头,接道:“谨言慎行。胜雪啊,宁叔不是每一次的脾气都这么好,不跟你计较。你还要多听多想少说话,屡屡问这么明显的问题,宁叔都要怀疑你别有用心了。”
“原来宁叔还没怀疑吗?”慕容胜雪挑着眉,进了船舱坐在慕容宁对面,低声道:“那宁叔可以开始怀疑我的用心了。对了,宁叔还没问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今年要去,总不是因为出来找我,顺路透透气吧?”
“相差不远。”
“差在哪里?”
“本来就想要带你去。你若不想,那就算了。”慕容宁自不会说,是怕慕容胜雪一回到府里就跟他旧事重提,逼得无路可退,才特意挤出些时间来多想一想。侄儿在外一向有分寸,再怎么也不怕他在别人的地盘上跟自己闹起来。
慕容胜雪哼了一声,慕容宁说:“回答你问题,不是从来不去,只是在你学剑之后不曾去过。少年时是去比剑,后来是带府中的弟子出去历练,都是熟人了。凭吾是慕容宁,就能进去,被奉为上宾,不用谁来请,也没人敢说不速之客。”慕容胜雪面色沉了沉,待要说什么,就见慕容宁点头说道:“对,这就是你所厌恶的慕容府的威名,即使隐世多年,亦不容人小觑。”
第八章 08.
“这里是安陆,已经在德安府境内,再有几日,就能到随州了,比预想的还快些。”慕容宁领着慕容胜雪一边走,一边跟他说着话,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或者就是在抬杠。
“李太白的《山中问答》所提的碧山,就在附近罢,宁叔去过吗?”慕容胜雪问。慕容胜雪与诗词一道并无多深造诣,他记得的,多半是诗文中提及的天下美景,还有一点点从慕容宁那儿耳濡目染来的文人逸兴。
慕容宁摇摇头,答道:“不曾。随州城附近有个大洪山,那也是个不错的地方,你若有兴致,到了那里之后,我带你去看看。”
身边忽然一阵风带起了鬓发,慕容胜雪眼皮子都不动一下,慕容宁已然出现在道路中央,救下了一个险些被马蹄践踏的幼童。
这样的事情,慕容胜雪已经习惯到眼不见为净。
自打上了岸,慕容宁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怎么看怎么温和良善,没有一点过去戏弄自己的模样,更没有举手投足间就将人凌迟的狠厉。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次数数都数不清,好好地在路上走着,正说着话,突然间慕容宁就冲出去救人。
慕容胜雪怄着一口气,偏偏又不能说什么。
那日两人登岸时已经是傍晚,本来他们只说要渡江,后来船夫听他们说是要去随州,就改了路线多送了一程。慕容宁决定在村庄里借宿一宿,推了推满脸写着不高兴的慕容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