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胜雪已经长到这般年岁,可见是个得天眷顾的,仔细些总归可以成年。”
“阿宁来说说,你和胜雪过得怎么样?胜雪可是最听你的话,偶有什么事情,你让着点,别伤了孩子的自尊心。”
慕容宁有心说不是,无论什么时候的慕容胜雪,都不是个多么听话的主,无理尚能胡搅蛮缠几句,占了理更不得了。除掉那些暧昧不清的形容,慕容宁也还算认可,培养出一个慕容胜雪可委实不容易。四个嫂子你一言我一句说了一会儿,慕容宁在旁坐着根本无从插话,等她们停下来,慕容宁发现,他可以回答的问题只剩下——他和胜雪的二人生活。
这是他最不想涉及的话题。
更何况,他完全没有记忆,随机应变也不能全靠猜的。
慕容宁支吾了盏茶时间,抬头看了看太阳,起身说道:“小弟要回去教导胜雪了,各位嫂子慢慢聊。”说罢便匆匆而去,身后一片笑声窜入耳中,扬鞭策马一般令他越走越快。
出了花园,慕容宁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方向一转往慕容烟雨闭关的后山而去。要说这府里还有谁可能不会劝他和慕容胜雪好好过生活的,非大哥莫属。
慕容烟雨说是闭关悟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悟。慕容宁顺利地敲开了门,两人在屋内落座,慕容烟雨开口就是一句,“吾说过,你和胜雪的事情一天没想通,就不要来见我。”慕容宁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点点头,慕容烟雨问:“现在是想通了吗?”
“想通了。”慕容宁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不是,我从来没有想不通。”倏然他反应过来原先的自己不是这么想的,他又补充道,“我……”
可惜“我”了好久,也没说出了所以然来,慕容烟雨脸色一沉,“十三,你是来消遣我的?”
“大哥息怒,我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慕容宁这话一出,慕容烟雨的表情更奇怪了。要说十三剑中谁最能言善辩,非慕容宁莫属,想想以前慕容胜雪那个小崽子气得他七窍生烟,那话术还不是从老十三这里学的?慕容宁显然也发现了这句话的可信度有多低,长叹一声,干脆不说话了。
“哼,还是固执己见!回去吧,大哥也没有非要拆散你们。慕容家不会断后的承诺,你也保证过了。”
慕容宁直想双手掩面,怎么连他固执自尊的大哥都看得这么开?他与一众逝去的哥哥姐姐一样,对大哥敬慕非常,他们也常说,长兄的缺点就是太固执、脾气太大了。可是现在,反倒像是他慕容宁成了整个慕容府最固执不听劝的一个。
“大哥,你说胜雪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不是该问你?”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会做出这种事?十三,你以为你是在谁面前胡说八道。”慕容烟雨瞪大了眼,当初慕容宁信誓旦旦的坚决模样还历历在目,他转念一想另一个可能,“还是说,你被他气着,就来找我泄气了?”
“那倒不是,胜雪还没有这样的本事。”
慕容烟雨气结,这是说胜雪听他的话还是说他脾性涵养好?炫耀还敢炫到自己的面前来了。慕容烟雨甩手进了内室,只扔下一句“滚出去!”
阖府上下只有自己特立独行的感觉,慕容宁算是体会到了,也不得不认命。听着近身的人时不时地汇报慕容胜雪的状况,慕容宁想了想,就当关心侄子了。
第三章 03.
慕容府西侧有一片引了山泉活水的湖,九曲桥道通至湖心亭,湖水蜿蜒而下则成溪流,是个消遣待客的好地方。
多年前十三剑也不是一齐在江湖上走动,多半在府里闲着的,卡着瓶颈时又不愿意出门,整日练剑也不见得有多少进步,渐渐地也就多花了心思在寻乐度日上面,可谓各有所好。
一阵细碎脚步声惊走了即将上钩的游鱼,慕容宁无奈地摇摇头,轻叹一声,倒是没有多少惋惜,手中稳稳持着钓鱼竿。
“宁叔真是好兴致。”
慕容宁微微侧首,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下文,回头看去,只见慕容胜雪侧躺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悠然自在,曲肘撑着头,活似慵懒的猫儿沐着阳光,露出一截手臂在阳光下白得过分。少年的身姿瘦削,盖因自幼习武没什么长胖的机会,断断算不得单薄。慕容宁顿时心跳都漏了一拍,似也被小猫爪轻轻挠了一下,看了几眼就转过头去,连惯常让他注意仪态的话也没说出口。
日子过着过着总会习惯的,起初几日冲击太大,他确实心绪难平,缓缓也就好了。慕容胜雪毕竟是他费尽心血教养多年的侄儿,岂有不关心不疼爱的?阖府上下,慕容胜雪随便逮着谁问都不会隐瞒十三爷的行踪,从数年前就是这样,慕容宁早已习惯了侄儿随时出现在他身边。
慕容胜雪盯着慕容宁的背影看得专注,偏偏时不时地移开视线,投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让人不禁怀疑他在想些什么。慕容宁虽觉得那视线灼人得很,细寻思心中又不反感。慕容胜雪是不耐呆坐半日钓鱼的,不过是想多看看这个人。此刻慕容宁的背影落在他眼中,初看着是他熟悉的人,看久了却是明晃晃的一把剑,凛凛剑意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以致他不得不频频移开视线。
“宁叔将要突破了吧。”
“你倒是敏锐。”慕容宁夸了一句,也明白了慕容胜雪的视线为何会移开。他说:“这几日略有感悟,只差临门一步。但这一步耗时日久,急不得,随缘罢了。”
这几日?慕容胜雪想起那日清晨时候慕容宁的不对劲,也确实从那日之后,身上的剑意越发浓郁。剑境领悟至一定境界会改易性情一说,就慕容胜雪所知,确有其事。
不一定会发生,但确实有这个可能。
慕容胜雪不禁暗骂:这些练剑的疯子!
慕容胜雪忽然想:为什么出身慕容府就得学剑,府里竟不曾有过第二个选择。于是他问慕容宁:“宁叔有想过不学剑吗?”慕容宁说:“没有。”慕容胜雪又问:“为什么?”
他们既是在说话,鱼是钓不上来了。慕容宁索性将手中的鱼竿斜斜插进地里,转过身正对着慕容胜雪,不答反问:“胜雪有想过吗?”
有想过吗?慕容胜雪自问,他很小的时候就想,要打败慕容烟雨,那就要练剑,就要变强,竟也从未想过为什么非得练剑才能败慕容烟雨。他呼吸一滞,随后他就明白了,当一个人尚未记事起就耳濡目染全是剑意,不学剑还能学什么呢?
“方才想了一下。”慕容胜雪坐了起来,“我不曾有过第二个选择。开始了,就要走下去。”
开始了,就要走下去。
这说的何尝不是慕容宁现在的状态呢?他自来到这个似是而非的世界,无意间契合了返璞归真的心境,于剑道的领悟飞速提升,却也让他明白,他大概得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了。既然往后的生活都是自己的,有一些事情的处理就不得不慎之又慎。
比如原先他想着,暂时不见慕容胜雪就好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这等心思总归不能摆到自己身上来,等到日后那个属于少年的“慕容宁”回来,自有他们自己解决。然而现在,他太清楚侄儿的固执,认定的东西任别人怎么说也不会更改,他避得过一时,还能一辈子不见他不成?
慕容宁勾起唇角笑了笑,意味不明,转而说起一些慕容胜雪熟知的旧事,最后说道:“吾出生之时,大哥,还有前面的几位兄长,都已经名满江湖。等到吾也能仗剑出府行走江湖时,兄姊就是吾心中的标榜。习武之人选择什么兵器可能受到很多限制,但之后的路要怎样走下去,却是要靠自己。你学过潇湘十三剑,那你该明白,除了大哥,我们都是在兄姊的影响下接触剑道,但十三剑的剑意全然不同,这就是证明。”
慕容胜雪点点头,道理他都明白,续接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
“走吧,到亭子上去,好好坐着说话。”慕容宁拍拍他的肩膀,他不知慕容胜雪非要缠着他说话,但他自己也喜欢这样和乐静好的时刻。
慕容宁走在前头,慕容胜雪从石上翻身下来,小趋几步跟上,一边说:“宁叔要泡茶给我喝吗?”出口是询问,话里分明是要求。慕容宁吩咐人去准备茶具,嘴上却说:“胜雪身为小辈,不思孝敬宁叔也就罢了,还敢开口让宁叔泡茶给你。放肆了。”慕容胜雪只是笑了笑,别有深意地应道:“只怕我现在泡的茶,宁叔一口也喝不下,何必浪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