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把床旁桌上姜询的骨灰拿了过来,抱在怀里,他继续任性地对他说:“怎么办啊姜询,我好吃西红柿鸡蛋面啊。”
姜询,你说话好不好?
我只是想吃西红柿鸡蛋面而已啊。
谢渊扬起了一抹惨淡绝望的笑,眼底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情绪了。
姜询到死了都托人转告他要好好活着,可是他怎么说如何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呢?
谢渊看着骨灰盒,他问他:“姜询,我想问问你,如果今时今日死去的人是谢渊,你会好好活着吗?”
你告诉我,你会好好活着吗?
你要怎么好好活着呢?
谢渊叹气说:“看,你也说不出来。”
第45章 正文完
安晓倩找到谢渊的时候,他在大学城美食街对面的长椅上,已经坐了一天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安晓倩问。
谢渊暼了她一眼,移开了,看着远处的西点店。
他说:“他以前在那儿打工。”
“你看了多久?”
“不知道。”
安晓倩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她攥紧了自己的手提包,咬牙切齿地问谢渊:“你就那么爱他吗?”
谢渊说:“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我宁愿死在地震里的人是我,你说我爱不爱他?”
谢渊和姜询,很多年前就已经不提爱情了,他们把彼此当作生命里的唯一的灯塔,只有那个人陪伴,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早在很多年前的蓝林巷,谢渊和姜询已经融入了彼此的骨子里,若是分开,会碎裂每一寸皮肤,敲碎每一根骨头,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安晓倩此刻算是真正明白了,她这一生最异想天开的决定,就是妄图得到谢渊的心。
他不是没有心,他的心就是姜询,姜询死了,他的心也不会跳动了。
“我要出国了,谢渊,”安晓倩说,“我以后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谢渊说:“你走吧,我也再也不想再见到你。”
“你真狠啊,谢渊,”安晓倩说。
谢渊说:“我不是狠,我是真的恨你,如果不是你,我和姜询永远都不可能分开,他不会一个人去泯川,我会陪着他一起,即使没有能救得了他,也能陪着他一起去死。”
安晓倩愣在原地。
谢渊说:“我恨你,可是我不想报复了,我没有力气了。”
安晓倩心里徒然有了一种爱恨纠缠如麻的感觉,如果没有遇见谢渊,她仍然是那个帝都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女人,永远屹立于金字塔的顶端。
谢渊把她拉下神坛踩入尘埃,然后横眉冷对。
安晓倩站在谢渊面前,第一次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她爱了很多年的男人,她心中爱与恨并存,骄傲与恨意被理智拉扯。
她垂目看着谢渊,轻声说:“谢渊,爱惨了一个人的话,是无法接受自己在他的人生里无足轻重的。”
“事实证明,我终究还是赢了,”安晓倩说,“至少,你是恨我的。”
她疯狂如斯,却无计可施。
谢渊抬眼看着安晓倩,眼神几度无法聚焦,他最后缓缓垂目,眼中再无她。
十一月的时候,天气开始转凉了,谢渊带着姜询的骨灰回到了柳城。
他带着姜询回到了天使孤儿院,张叔看到姜询的骨灰盒,这个年过百半的男人流下了眼泪。
张叔对谢渊说:“明明上次见面他还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天使孤儿院里很多年前和恋人私奔的女生回来了,她后来似乎是人被抛弃了,生下了一个死婴,精神状态不太好。
谢渊已经记不清苏晴了,这个女人如今已经苍桑憔悴了很多。
苏晴对谢渊说:“对不起,当年,我诋毁你们……”
谢渊心中没有一丝的涟漪,他对年少时那些人言风语早已经放下了。
谢渊没有久留,他是带着姜询回到这里做一场告别的。
他时隔多年再次回到了蓝林巷。
这个地方已经破败了,不少的建筑上用红漆写着拆字,有拆迁队的人在忙碌,写着闲人免进。
谢渊没有进去,他只是远远地看着那条深巷,小时候觉得那条巷子似乎见不到尽头,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蓝林巷有太多不好的记忆,如今谢渊其实都已经释怀了。
这里有他童年的玩伴,有他和姜询的记忆。
岁月几度深深浅浅,老街道上弥漫着湿咸的空气,谢渊隔着斑驳的光线看见了很多年前的姜询。
他贪婪地看着那张脸,想要把他的模样记得再牢些,以岁月为雕刻刀,把他刻进灵魂深处。
那天晚上,谢渊买了很多烟火,他一个人来到了七中附近的那个盘山公路。
他点燃了箱装的烟花,给柳城的人们放了一场美丽的烟火。
烟花不停地在绽放,一直没有停歇。
谢渊坐在公路旁,拿着打火机把玩,看着夜空中绚烂的颜色,眼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他记得那年,他和姜询就是在这里看到了有情侣在放烟火,他对他说,以后每年的六月三号都要给他放烟火。
那个时候他们谁也没有当真放在心上,可是此刻谢渊却无比地想要实现一次这个承诺。
现在并不是六月三号,可是他等不及了。
他怕等不到来年的六月三号了。
这一夜,烟火未曾停歇。
第二天,谢渊按着记忆,再次来到了民安路。
他走进了庵堂,来到了宋吟的面前,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他双手合十,用佛家的礼,对宋吟说:“我这次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原谅你了,原谅你生下我,原谅你不爱我,原谅你丢弃了我,我原谅你所有的一切。”
宋吟泪如雨下,她此刻并没有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脱,她看着谢渊心急如焚,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儿子眼睛里,已经没有光了。
“渊儿,你不要吓妈妈……”宋吟哭道。
谢渊说:“我来到这里,是希望你知道,我已经原谅你了。我祝愿你以后,过得好。”
宋吟看着谢渊离开的背影,落寞,孤独。
她其实很想要问问上一次和他一起来的那个青年呢,可是她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
她跪在了菩萨像前,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这一生,究竟有没有得到救赎与解脱。
不过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这一生都在追寻爱情,年少时爱谢怀生,这份爱让她失去了自己。后来,她爱周博安,这份爱让她失去了为人母的资格。当她看破一切长伴青灯,她的余生都在等谢渊的原谅,以求解脱。
等了半生,她此刻才终于明白,原来早在一九九七年的那个夏天,在她转身之际,她的儿子,已经随时光一起,一去不复返了。
半生荒唐,如梦一场。
谢渊在柳城直接买了飞往重安市的机票。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他喃喃说:“柳城,再见。”
再见了,柳城。
再见了,蓝林巷。
二零一六年十一月十七日,谢渊第一次踏上了重安的土地。
这个在十九年前遭受巨大磨难的城市如今已经看不出来当时的痕迹了。它新建了机场,从机场出去还是高楼大夏,街道上车水马龙,人行道上的人们行色匆匆。
谢渊抱着姜询的骨灰盒走出了机场,他低头温柔地对姜询说:“有没有觉得很熟悉呢?姜小询。”
谢渊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很想要去姜询以前的家看一看,哪怕是新建的大楼也好。可是他无从找起,恐怕连姜询自己也不记得了吧。
谢渊抱着骨灰盒,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
他一直呢喃:“姜询,我带你回重安了。姜询,我带你……回家了……”
谢渊找人打听,当年重安的殉难者都安葬在了哪里。那个人多瞧了他一眼,对他说:“我带你去吧。”
车开到了城郊,停在了一处公墓前。
谢渊下了车,看到了这个很大的园林墓有一扇铁门,旁边有纪念碑,上面刻了很多重安地震的信息。
纪念碑的右下角有一段话:谨以此纪念在6.27地震中丧生的殉难者同胞。
谢渊吻了吻骨灰盒,温柔道:“姜询,我们进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你的家人。”
其实,以前姜询就有提过要回重安看看,但是一直忙着学业,后来忙着工作,就一直没有机会。后来他终于辞职了,还没有来得及回到重安,就先死在了泯川的地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