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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夏启游又开始后悔,胃里一阵阵地绞痛,心脏实质般地被无情碾碎。他不想让两人变成这样的。
他跪在丘子明面前,亲吻他的脚趾,请他原谅自己。他笨拙地煮了一锅小米粥,一口一口地喂到丘子明嘴前。
他抱着丘子明在热水里冲了很久,几乎要搓掉他一层皮,却冲不去自己留下的罪恶的醒目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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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子明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用平淡的语气对他微笑,“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唯一的报应就是对你动了心。你讨厌我恨我都是应该的,但是你不应该喜欢我。”
夏启游想要反驳,丘子明握住他的手,让他听自己继续:“我知道你想说,感情的事没有应该不应该,没有对错……我同意你的观点。可是,可是……人生的选择,是有对错的。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你离开我以后过得很好,我离开你以后也过得不差。
但是……你看,我们一碰上,不管我怎么努力地扮演一个好兄长,不管你怎么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愤恨……我们之间就只剩下伤害和痛苦了。”
丘子明苦笑,“所以,其实我们真的不应该在一起。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很多、很多、很多的问题。”
第16章 启明
过去的几个月里,无数人告诉过夏启游,丘子明死了,被他视作伯乐和亲人的丘悯泽残忍地报复,人间蒸发。那时候的夏启游也不曾绝望过。
但是这一刻,听到丘子明说他们没有可能,说他们不应该在一起,说他们的感情在现实面前脆弱而浅薄,夏启游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彻骨的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放不下,也不愿意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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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子明发烧了,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因为夏启游。
夏启游让酒店的专员把自己的行李送到丘子明的家,无视他的拒绝就和他同居了。
过年期间出行和购物都很不方便,夏启游对这座城市也不太熟悉,买药和购买食物都要麻烦李老师。作为回报,他赠送了李老师不少服务盲人的用品。
李老师对夏启游印象很好;这年头很少有夏启游这样真正愿意为盲人做什么事的人了。她只遇到过两个,一个是丘子明,另一个就是他。
夏启游不动声色地问她,丘子明为什么会到她的学校,又做了些什么。
李老师谈起丘子明就掩不住倾慕,“丘老师啊,他匿名资助过很多学校,偶尔也会在一些学校做志愿者。他很了不起……你知道,那些孩子比正常的孩子要敏感很多,可能你说了一句很平常的话就会被他们记恨很久……
但是丘老师可以很精准地了解每一个孩子的想法,帮他们克服心理上的障碍,还教会他们怎么在日常生活里应对种种问题……”
夏启游有些自豪,“他确实是那样的。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说完他又一阵怅然。没有丘子明解决不了的问题,除了……
李老师继续说着:“丘老师在每个城市都不会待太久,他来这里之前的事从来不告诉我,也不告诉我以后的打算。我倒是问过他为什么要过这种生活,他说啊……他说……”
李老师露出不忍的表情:“他说,这是他朋友的理想。但是很不幸,他的朋友离开了他,所以就只能替他的朋友实现他的理想,这样就会感觉朋友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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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启游回到丘子明的公寓,来到他的卧室,测了他的体温,烧还是没有退。他收敛自己的呼吸,坐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等他睡醒。丘子明迷迷糊糊地醒来,喝过药又睡了回去。
过了几天,丘子明终于退了烧,脸颊清减了许多,双眼也是空洞多过温柔。只要夏启游在身边,他就会下意识地疏远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距离。
对于无赖夏启游搬进他家的无赖行径,他能做的只有无奈和苦笑。不过他没有再说让夏启游离开的话。夏启游熬的粥比第一次好多了,他甚至会欣慰地微笑,“谢谢。”
夏启游对他的微笑简直没有抵抗力,凑上前就想吻他的唇,又听他说:“但是太甜了。我已经戒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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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戒糖?”夏启游很早就想问了。这整间公寓内都没有甜味的东西,一点也不像丘子明生活的地方。
“因为……”丘子明轻轻叹息,“因为吃到甜的就会觉得开心,一觉得开心就会想到你,一想到你又会难过……”
夏启游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这两年得了糖瘾。”
“糖瘾?”丘子明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想了解为什么你会嗜甜。后来不知不觉自己也喜欢上了。我还想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写犯罪小说,后来不知不觉自己也习惯用侦探的视角去观察很多事了。”
丘子明有些感慨地摩挲夏启游的手背,“那你观察出什么了?”
夏启游眼里溢满柔光,嘴里却说,“观察出——你又可笑,又可恨,还很可悲。”
丘子明释怀地松开他的手,接着孤寂地背对他蜷起身体。
夏启游到床的另一侧钻进被子,把他圈进怀里,吻干他眼角的泪水。
他不确定丘子明是不是因为发烧才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他附在丘子明耳畔:“你一个人可笑可悲多没意思啊,让我陪你一起,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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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子明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可以吗?”
“你不要让何羡明死掉,就可以。”
几颗泪珠从丘子明的睫毛上坠下,“那齐佑……齐佑呢?”
夏启游拥紧了他,“只要何羡明不再赶他走,齐佑就不会走。他宁愿被何羡明揭穿,也不愿一天看不到何羡明。何羡明以为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脱罪,因为何羡明的眼里永远都只有真相和正义。”
丘子明窒息似的大口地呼吸着,“何羡明……好笨。”
“齐佑也好笨。”夏启游抓过他的手抚在自己脸上,“他们都好笨。”
“两个笨蛋,不配获得幸福吧?读者不会喜欢那样的故事。”
夏启游想了想,“那个故事,你只能写给我看。我这个唯一的读者就是喜欢那样的结局……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很久没有写故事了。”
“那你愿不愿意为了我重新开始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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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启游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到回应,语气郑重地问:“你愿不愿意和我重新开始?”
丘子明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我们之间有那么多问题——现实的,伦理的,国籍的……那么多问题,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解决?”夏启游不抱希望地看着他,“你如果不愿意……我只能强迫你愿意了。”
丘子明的表情凝滞了许久,然后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他双手捧着夏启游的脸,问:“你怨我吗?”
“怨。”
“你恨我吗?”
“……不恨。”
“你会原谅我吗?”
“会。”夏启游不假思索地说了之后,又幽幽补上一句,“但是要看你表现。”
丘子明红了脸,俯身啄了一下他的唇。
……(略)
>>>一年后<<<
夜幕降临,狭长的街道两侧亮起了路灯,昏黄的光线似乎被绵密的雨水冲淡了几分。
一个衣着单薄、身形修长的男人低垂着头,缓慢地行走着。
他没有打伞,没有穿雨衣,整个人都被淋湿了。
镜头忽然拉近。他的瞳孔呈现出比常人浅淡的眸色,以及比常人怪异冷漠的失焦感,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好像心里的所有秘密都被这双眼洞悉,嘲讽。
镜头稍微拉开。他的脸完整地呈现在画面里。
棱角分明的轮廓,精致立体的五官;眉宇间透着欲言又止的厌倦与疲惫。
雨越下越大。他依旧不紧不慢垂着头走着,像一具游魂。
画面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雨声,风声,脚步声交织着响起;没有画面的声音让人困惑、不安、焦躁。
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忽然划破了这片黑暗。
画面回归到雨中的长街;男人倒在地上,双腿不自然地扭曲着。
他的双眼追随着那道突兀的声音——是一辆小型汽车;大雨的夜晚,看不清肇事车的车牌号。
镜头缓缓转向男人身后,焦距调远,一个朦胧的影子渐渐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