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物件的“年代”实在有些久远,绕着线的卷筒上甚至都积了层灰,饶是她记忆过人,也回想了好些时候,才确定这里头的的确确是少了块帕子的。
至于花纹样式……
晏遥的眉头更紧了几分。
她本就不喜做这些女红,当初学着做,也只不过是应付应付吴嬷嬷,不愿跟长公主在明面上唱对台戏,这才胡乱绣了些花呀草呀之类的上去。
这都是三年前剩下的物件了,到了现在,她哪里还能记得起来丢失的那块帕子上曾绣了些什么东西?
也不知,她的那块残次品,最后是被哪位主儿给“拾”了去。
左右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既然死活想不起来,晏遥便也作罢了。
“小姐,你可是发现这屋子里少了什么东西吗?”春杏见晏遥在这竹篮子跟前停留这么久,不由问道。
晏遥答道:“少了块帕子,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她将竹篮子放下,又问道:“太子殿下昨日是宿在这魏国公府,还是回了东宫。”
“我今晨路过马厩时,太子殿下的车驾已然不见,想必是昨日已然回去了。”
“哦。”晏遥点了点头。
那便是他派了位能自由出入魏国公府的高手来了。
至于长公主派来的那个……
晏遥重新回到书桌前,随意翻开一本,仔细嗅了嗅上面的味道——
在一股子扑面而来的书墨味中间,夹杂有淡淡的,与之不同的香气。
她和春杏都不用香粉,这味道,必然是昨夜翻过这书的人留下的了。
只是她对香料香粉之类的味道向来就不敏感,一时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味道,更不要说是想起这魏国公府上,有哪个婢女身上带着这种香味了。
春杏凑了过来,只是用手扇了扇,将味道扇至鼻前,便叫道:“是木梨香!”
“什么?”
“这香是城东紫吟香铺老板娘秘制的,三十钱才得一两,金贵得很。”
晏遥佩服之余,又继续问道:“你知道的这样详细,可曾在府上之人身上闻到这种味道?”
“有啊,这香就是……”春杏说到一半,脸色骤然一变,目光也变得有些飘忽,她吞吐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这香就是白鹭在半个月前买的,那时她在我们炫耀了好久,我这才知道的……这样详细。”
“小姐,可是白鹭她,她不是已经……”
断去双手这样的事,对春杏而言,毕竟过于残酷,她说到这儿,亦有些不忍。
晏遥见了春杏的神色,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可她却不是个会宽慰人的,只得先将话匣子引到别处去,说道:“我知道了,也许是她曾将这香料分与别人也说不定。你日后替我留心着些就是了。”
春杏点了点头,依言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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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没了双手,做不了活计,没过几日,便被遣送回了老家。
因是犯了错处才遣送的丫鬟,按理,魏国公府是不该给付安家费的,后来还是晏芸偷偷叫人塞了些银两给她,说是“念在往日情分”,言语之间,却无半点懊悔内疚之意。
说到底,她对白鹭的“可惜”,更像是舍不得一件趁手的工具,可这工具若是残了坏了,便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更何况,她最后给的补偿,也足够白鹭过上个大半辈子,晏芸觉得自己这个主子当的,已算得上是“宽厚”。
白鹭走的那天,春杏恰巧经过后门,就这么眼见着她哭着闹着被撵出门去。
有的事耳朵听了,与亲眼见了,到底是不同的。
她平日里最是讨厌白鹭的精明世故,仗着有晏芸撑腰,暗地里对着她们这些下人颐指气使,净爱摆出一副主子的样子。
可如今亲眼见到白鹭的下场,春杏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的。
她回到西院的时候,浑浑噩噩的,看上去,怎么也提不起劲。
晏遥问了她几次,她也扭扭捏捏不肯说原因,问到第五遍时,春杏才低着头,支支吾吾地问道:“小姐那日便没有……便没有替、替白鹭说说情么。”
白鹭受她主子的意思将羹汤故意倒在晏遥身上,自然是不对,可也不至于就因为这样便没了双手啊。
晏遥突然怔住,握着茶杯的手指,竟也察觉不出烫了。
第7章
晏遥之所以怔住,是因为这个问题,她根本就没有想过。
站在事发时的角度上看,李玗这么做并非真心“护”她,而为了要给长公主难堪,那么即便她求了情,他也未必会答应。
更何况,那时她根本揣摩不透他的心思,整个人如履薄冰,就连自身也难保……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时,晏遥的手却是一颤,杯中茶水顺势晃出了几滴落在桌上。
即便她可以想出千百个理由去解释她当时的沉默,她终究没法对着春杏说出那些借口。
她没替白鹭求情,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本就是个人情淡薄之人吧?
对那些不相干的生命,她好像既无兴趣,也无怜悯。
晏遥想到这里时,竟有些难过。
她不知该同春杏讲些什么,沉默半晌,最后只得郑重道:“春杏,如果换做是你,哪怕以我自己的双手相抵,也是要救你的。”
这话是句真话,出自肺腑。
她生母在她有记忆以前便得病殁了,活到十六岁,感受过的温情只不过零星点点。
倘若谁对她好,她必然是要十倍奉还的。
可这话,春杏有没有听进去,晏遥却不知道了。
也许是她太过敏感,她总觉得,春杏虽是冲着她点了头,咧了嘴笑了,之后的日子里,却终究与她不似过去那般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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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玗自那日走后,便再无了消息。
她这西院也还是从前的老样子,依旧是冷冷清清。
一切都好像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只除了一点,自从字画的事出了纰漏以后,她便不再动笔。
如今外头春雨绵绵,她百无聊赖之下,翻开一本说香料的书,竟对这调香一事起了兴趣。
上回春杏说起那木梨香,一两竟卖得三十钱,可见这女人实在是舍得在这些时兴物件上下本钱,这手艺若是学会了,倒也是能做成一门好生意。
只可惜她这儿只有本旧书,却没有各色香料供她试验,因而饶是她前前后后将那书翻来覆去看个几回,也不过能“纸上谈兵”罢了。
到了晚上,黄莺按例端着药过来了。
这已然是送给她服的最后一副药,过了今日,长公主的“恩”,也总算是赐完了。
这回,晏遥从黄莺每日的“官样文章”中,却意外探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消息——
黄莺说:“这金圣手的医术果真是名不虚传,大小姐喝了他开的药,气色都比过去好了不少呢。只是老爷却还是不信他,说他只是什么‘江湖游医’,宁愿在那里咳嗽,也不肯教金圣手瞧他的病。”
晏遥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药汁,又小心吹了吹,然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我爹回来了?”
一听这话,黄莺的眼神立即变得有些慌乱起来,语无伦次地说道:“是,大小姐,老爷他,他在出门的路上染了风寒,所以提前回来了。”
魏国公上个月便出了门,说是要去蜀地游历,预计到五月月中才会归家,如今却不过是四月初,按日子推算,竟是半道折回了。
倘若是因为半路上染了严重的风寒,提前回来,这说辞听着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他父亲本就是个心思难测的,毫无缘由便改了初衷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可是黄莺这般语无伦次欲盖弥彰的解释,却反倒让她对他的归因心生了疑窦。
她心中虽有怀疑,表面却不露声色,只是听话地将那药喝了,再将空碗递给了黄莺。
黄莺伸手来接时,晏遥想起了什么,又抬起头,仔细地瞧了她一眼,却惊觉这丫头竟也正直直地盯着她看。
“大小姐,您怎么了?”黄莺关切地询问道,神色间却无半点惧色。
晏遥眉头一皱。
是了。
近几日,春杏的话越来越少,这黄莺却是越来越活泼了。
瞧这副进退自如的面孔,哪里还是刚来那天时那怯生生的模样?
黄莺刚才教她在“不经意”间探得那消息,不是一时多嘴才给说漏了的,而是故意要透露给她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