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先安一进门,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的纪斐便开口问道:“怎么样了?”
这一次,他甚至抢在了晏遥的前头。
晏遥看得出来,马先安的脸色,比那一日刚得到消息时,还要凝重几分,她心一沉,刚微张的嘴又闭了上去。
恰逢纪斐将她想问的话给说了出来,她便索性沉默着听他的答案。
“殿下还活着。”
“什么?”晏遥眼睛一亮,与纪斐异口同声道。
马先安却愁眉不展,“非但活着,还好生在庸王爷府里住着。”
晏遥并不十分了解东越皇室的人员构成,但从马先安的话里,至少也可知道对方是个王爷,以及李玗现在没有危险。
她松了一口气,马先安却是牙关紧咬,背过身去不说话。
屋内四人皆颇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突然间“哐当”一声。
马先安回头一瞧,见是春杏不慎打碎了杯子,又弯腰要去捡碎瓷片,才慌忙开口道:“我来。”
说着,便上前收拾了起来。
也是趁着这一间隙,晏遥开口,缓缓道:“无论如何,我到了这里,总归是要见上他一面的。”
第37章
马先安不再说话,只是用低沉的嗓音应了一声。
至于他究竟会用什么路子安排上会面,晏遥不得而知,亦不去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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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下了马车,见到府邸正面前的那块牌匾,她才发现原来这位王爷的封号并非是“雍”,而是一个“庸”字。
庸者,说是平庸也好,中庸也罢,全看你怎么解读了。
她此刻心中希着另一位人,自然不再去在这上头多想。
只是越是靠近那府邸一步,心里那种惴惴难安的感觉,便越发清晰起来,教她的右手不由地攥住左边衣袖。
等到马先安上前去叩了门时,她却又低下头来,甚至向后退却了一步。
“请吧。”来应门的是个看上去年约六十的老者,他脸上的皮肤已然显现出枯槁之色,一双眼睛却闪着矍铄的光。
马先安于是回头看了一眼正低着头的晏遥,见她轻轻点了点头,便退到一边,请晏遥先行。
晏遥就这样踏入了这个陌生府邸,在老者的带领之下,绕过西径,然后猝不及防地见到了那张脸。
在来这里之前,她曾肖想过无数次李玗的处境,每每想起都不忍心伤,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眼前的他,正在酒席上谈笑风生,在与……在与那些东越的王公贵族们谈笑风生!
“阿遥。”
就在这时,李玗看向了她,放下手中杯盏,很认真地伸出了他的右手,摊开了掌心。
她听着这声久违的叫唤,泪水止不住地往下簌簌滴落,人却像是被施了咒语,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他居然,看着她,在笑。
李玗见状,收敛了脸上笑意,从塌上站起身,鞋也来不及穿,便向晏遥大步走去,她却连连后退,眉心紧蹙。
“这是,何意。”她低了头不去看他,强自镇定下心神来。
这话像是在问他,却又像是在问自己。
“阿遥……”
李玗正要说些什么,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却几乎在同时从不远处传来——
“这位,便是弟妹吧?”
晏遥向那人看去,见他的座次穿着,便猜想,那位,必定就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东越国主的第六子,庸王。
李玗没有出声,晏遥也没有出声,庸王却也不恼,只是对着席间的其他人说道:“散了散了。”
并向着李玗与晏遥二人所在的地方再次看来,意味深长地调笑道:“两位必定有许多话要说,小王就不再打扰。只是这地上凉,阿砮,有什么话,穿上鞋子说,也不迟。”
李玗朝他轻点了头。
一旁机灵的奴仆早就备好了鞋靴,弓着身过来替他换上。
晏遥见状,皱了眉,更加懊恼。
“我会来,你一点也不惊讶是不是?”她开口,几乎咬牙切齿般地质问道。
李玗却并不从正面答她,只是说道:“这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自然不会盼望着你过来。”
晏遥轻笑终于将目光看向了他,道:“我来与不来,对于你的计划而言,都无关紧要吧?”
“李玗。”她加重了咬字,郑重地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到了这时候,还能这般“心平气和”,晏遥觉得自己“实属不易”。
马先安可以疑他,李临可以疑他,天下之人都可以疑他,可她却选择信他,只要他坦诚以告。
李玗却还是绕了弯,只是握住她的手,说道:“你来了,我自然是更加欢喜。”
晏遥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出,终于忍受不住。
她拭去脸上泪痕,后退两步,调整了呼吸,平静而认真地说道:“不要,让人知道,我们来过。”
“阿遥……”
“你还是,一人在这里,独自欢喜罢。”
李玗久久没有答话,晏遥便也不打算再等,背过身去,便要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离开京城的时候,离开阙国的时候,她简直恨透了李临,甚至恨透了那片故土。
她那时心中唯一所求,便是他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
可谁知,如今见到他无事,见到他欢喜,一时之间,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样的李玗。
她觉得自己的任性与自私,实在是害苦了和她同行的那些人。
可事实上,她才刚往外走上十步,便已然又心生了悔意。
心里的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回头。
她走了这么远的路,忐忑不安了这么多天,难道为的是去寻一个高洁无暇的圣人吗?
她只看到他现如今,还活着,还好端端地活着,却并不知从图瓦堡到东越,再到这庸王府的这一路上,他又经历了什么。
或许,是她过于苛责。
当晏遥走到第二十步时,一个声音却从不远处响起——
“拦住他们。”
是庸王的声音,可那声音当中,却早已没了刚才的温度。
晏遥这才惊觉,原来,那位看似闲散慵懒的王爷,方才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监视着她与李玗。
“兄长这是?”李玗开口,声音中听不出喜怒,眉眼间却已然浮上淡淡愠色。
庸王站在高楼之处,听了这话,将折扇一收,朗声笑道:“好不容易团圆,哪里有再轻易分别的道理?。”
说着,他又对着晏遥说道:“弟妹,你这位夫君,样样都出色,就是不大会哄女人。他哪里又知道,这女人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未必,是一回事。”
晏遥当然知道,庸王此意,是想用她来牵制住李玗,可他方才的话,却恰恰说中了自己的心思。
这么一来,她不由得又羞又恼。
只是她现在已知事情不是她先前所疑,李玗与庸王的关系,亦并非是表面那般亲近。
李玗方才那话激她,是不想让她趟这趟浑水,可她既然割舍了一切来到这里,又怎么会在这时候撇下他一人?
于是她按捺住心中愤然,思忖片刻,对着楼上那人回以笑脸,柔声婉转道:“是妾方才鲁莽了,倒是教王爷见笑。可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哦?”
庸王见晏遥变了脸色,突然间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时间也捉摸不清她心中所想,只是眯了眼睛,从高处向下看去,打量着她。
“这原因嘛……”晏遥掩嘴轻笑,“还不是因为,现在已近晌午,可妾一行人舟车劳顿,还并未享用过吃食。这人饿着肚子,嘴中又哪里会有什么好言好语呢?”
“倒是小王思虑不周了。”庸王闻言,一挑眉,对着身边人吩咐几句,便马上有人下楼来,领着晏遥等人去到饭厅。
庸王,宇文逸,坊间传闻,乃是东越国主的七个儿子当中,最不得宠的那一位。
他扣了李玗,又以客相待,却不知,是意欲何为。
用过午膳以后,宇文逸命人将晏遥安排在了东边的一间厢房。
嘴上说着要教他们夫妻“团圆”,可她瞧过了周围,李玗却并不住在这里。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她也并未等来李玗。
夜色渐浓,房门外有了声响,晏遥一开门,见到的,却不是他。
“这么晚了,王爷还过来我这里,于理不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