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李玗这样一解释,晏遥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他这样坦然,反倒更衬得她小家子气。
晏遥如今也跟那离国公方才一般,明知自己是落了下风,可要她现在开口,她却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最后只是不冷不热说了句:“殿下洞悉人心,算无遗策,晏遥佩服。我才疏学浅,自然是比不上殿下的城府。”
她也不知自己最近究竟是怎么了,过去知道晏芸属意李玗,还暗自笑她肤浅,如今见到一个公孙泠,分明与李玗毫无瓜葛,却竟还疑心人家来了……
她不是恼李玗,而是在恼这样的自己。
李玗知她心中别扭,倒也不说破,只叮嘱了一句早些休息,便先行离开。
晏遥出了岩松厅,回芳园的半路上,却碰巧瞧见了一个一闪而过的人影,看侧脸,像是之前见过几次面的钱氏。
这么晚了,她身着夜行衣,却不知是要去往何处。
“娘娘?”春杏见晏遥突然停住脚步,不解地问道。在东宫住了一段时日后,她便也改了称谓。
“没什么。”晏遥摇头,继续向芳园走去,没有多话。
她回想起那日于城外密宅之时,钱氏也是乔装打扮过来寻她,看样子,竟像是个有功夫的。
那时她并未多做留意,现在想来,李玗的那些妾侍,身份或许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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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知道了公孙渊愿意随驾西征一事后,龙颜大悦,当即加封了公孙泠为永安郡主,又对太子夸赞了一番。
玉秀宫那儿得了消息后,却变得越发安静了。
只是不知这安静的背后,是自避锋芒,还是在暗中筹谋。
五日后,公孙渊临行前,又带着公孙泠一同至东宫,拜见了李玗,二人于书房内密谈甚久,公孙泠闲着无聊,便央晏遥带她四处转转。
晏遥点头称好。
说是让晏遥带着四处转转,公孙泠这一路上,却是光顾着低头看路,哪里像是有心思去看那些花花草草的样子?
跟晏遥待在一块儿时,她反倒不似那日一般活泼。
晏遥觉得气氛有些促狭,开口夸赞道:“郡主女中豪杰,晏遥佩服。”
公孙泠闻言,却停下脚步,回过头,直视着晏遥的眼睛说道:“倘若我告诉你,我其实羡慕的是你呢?”
“我?”晏遥一愣。
她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可羡慕的呢。
“算了。”公孙泠苦笑道:“他看不出来,就连你也瞧不出半点端倪。看来,我藏得算是不错。”
晏遥这才明白了公孙泠的意思。
果然,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准得可怕。
她忽然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公孙泠了。
想了想,晏遥才开口说道:“殿下曾说,郡主自小心怀青云之志,不愿被姻缘束缚……所以殿下,应当……还不知晓郡主的心思。”
李玗对她究竟是何种感情,她现在还琢磨不清,可李玗对公孙泠,却的确是以兄妹之情相待。
公孙泠既然这般坦荡,她没法子用瞎话来搪塞她。
公孙泠眸光下垂,点了点头,“他说的不错。我心中既然有了钟意之人,又怎么会甘愿嫁作他人为妇?既然钟意于他,又怎么会逼那人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倒不如去建立一番功业,好教这世人都知道,女子未必只能仰仗男人而活。”
晏遥又愣住了。
她从没有想过那样的问题。
最初嫁给李玗之时,她自问也没对他动半点心思,却还是坐上了马车,跟他回了东宫。
她不是公孙泠,没那么骄傲,也没这样决然。
公孙泠说完,抬起头,又看向晏遥。
“过去,我只不过是好奇他喜欢的,究竟会是什么模样,现在见到了,心愿也就了了。”
晏遥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对李玗的心思,李玗对她的心思……
这些,却都不是一言半语所能道尽的。
两人相顾无言半瞬,却又颇有默契地掉转了路线,往前厅慢慢走了回去。
等她们到的时候,李玗与公孙渊二人亦已从书房中出来,看样子,竟还像是他们在坐着等人。
“太子表哥,爹。”公孙泠分别唤了他们二人一声,脸上又扬起了往日里的笑容,就好像刚才的一番坦白,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如此,老夫便也就不再多逗留,太子,珍重。”公孙渊起身,对李玗行礼。
李玗亦起身,对他回了礼数,郑重道:“舅父保重。”
看样子,这舅甥二人这才算是真正消了嫌隙,握手言和。
公孙渊父女离开以后,晏遥才好奇道:“你与他在书房中谈了半个时辰,都说了些什么,这样快,便冰释前嫌了吗?”
李玗笑了,却只是反过来问道:“那你呢?你们去园子里逛了,一路上又说了些什么,怎么回来时,反倒是有些不对劲了。”
“算了,我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晏遥被他一噎,索性不再理会他的事,说完,一转身,就要往自己的院子里回去。
李玗却是拉住了她的衣袖,道:“才说了这几句话,又要走。你便这般不待见我了?”
晏遥脚步不动了,人却还是不说话。
李玗没法子了,只得主动哄道:“他始终是我的亲舅父,又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怨?过去我与他,亦只不过是政见不合罢了。”
公孙渊此前以为,李玗不该将此事这样快便呈奏给陛下。
谁都知道,他公孙渊就是李玗手中的一枚棋,一枚尚可用来与李临对弈的棋,可李玗,却这样轻而易举地上交了自己手中的筹码,这是他所不能认同的地方。
最后却终究是被李玗劝住。
李玗的理由其实也简单。
不过是公孙渊一日不动身,西南边境的那些百姓,便会多受一日战乱之苦罢了。
公孙渊不说话了,沉默半晌,叹了气,才道:“殿下如此心系天下,在那位的眼中,却何曾真真正正地瞧过殿下这颗赤子之心?”
李玗也不说话了,沉默半晌,目光却是更加坚定。
“孤的心是什么样的,又何须他人评判?”
他说这话时,语气从容,不悲不闵。
公孙渊见状,不再多言,只是躬身,对他又行一礼。
……
诸多细节,李玗自然一字不落地转述过来,只是对晏遥说了些紧要的。
“……现在想来,舅父当年,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也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上阵退敌,后来身居高位了,反而对底下的事,看得没那么清了。”
晏遥静静听着他说话,点头称是。
人一旦有了权柄,心思多半会为此羁绊,便再无闲暇去关心那些百姓的疾苦。
“殿下能这样不忘初心,看来,是康嬷嬷多虑了。”晏遥一面点头,一面这样感慨道。
她原本也只是随口感慨了一句,没想到,李玗闻言,却是脸色一变。
晏遥以为他还是过不了那道坎,生怕自己刚才的话,徒增了李玗与康嬷嬷两人之间的嫌隙,慌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是……嬷嬷也是,是担忧你那时的状态。”
第31章
“你别怪她……”
晏遥低声说道,李玗听着,却是默默上扬了唇角。
“你,你笑什么?”晏遥眉头微蹙,不解道。
“我是在笑——”李玗说着,靠近她半步,“这几日来你一直避着同我说话,能用五个字讲清楚的,便绝不用八个字。如今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却是为了旁人。”
晏遥也不去与他争辩,只是借此机会提醒道:“那哪里是‘旁人’,尽心尽力在你身边替你做事,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知道。”李玗正经道,眉宇间亦有愧色,“那日的确是我的不是,不该就那样迁怒于她。等到走出死胡同以后,却又诸事缠身……如今再去寻她,也不知她是否会怪罪。”
“自然不会。”晏遥喜道:“你能够想明白,那真是太好了。”
康嬷嬷待李玗,远胜于主仆之情,说句僭越的话,自孝敏皇后故去以后,她就将李玗视作是自己的亲骨肉一般对待。
试问,母亲与孩儿之间,又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呢?
“是有一阵子没见她了。”李玗感慨道,“每日没了嬷嬷提醒时辰,倒真有些不习惯。”
“康嬷嬷自觉你不愿见她,这些日子,都在后院忙活。”晏遥解释道:“既然把话说开了,我一会儿便去寻她。不过有一点,你可得许诺,不许再旧事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