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就这样凝固了。
过了一会儿,才从车厢内探出了半个脑袋。
晏芸琢磨着晏遥的神色,一皱眉,不情不愿地跟着下了车。
府上原先的仆役大多都遣散了去,他们三人行至府门时,竟也无人来迎。
里面乱哄哄一片,两尊棺木摆在灵堂内,除了那些收了钱的还在那里尽心尽力地“哭”,其他人却都不知是去了哪里。
晏遥随意捉了个面生的小厮来问,那人竟连她与李玗是谁都没认出来,问他主子现在何处,也只是木讷地摇了摇头。
树倒猢狲散。
见到这样一幕,就连晏芸的脸色亦是变了又变。
过了一会儿,有位着素服,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的女子扭着腰肢从厨房的方向走来,往灵堂前一看,认出了晏遥,不由大惊失色。
这女子本是不曾见过李玗的,可她这个侄女嫁入东宫的事,她却是晓得的,再加上晏遥身旁站着的那男人看上去气度不凡,自有一股子贵胄之相,十之有□□便是当朝太子了。
她因而加快了脚步,匆匆来到他们面前,对着李玗与晏遥行了礼。
晏芸见状,不由地冷哼一声。
这女子名叫程芸芸,乃是她伯父晏怀石的妻子,晏遥与她仅有过几次接触,却也知道这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主儿。
要换作过去,这程氏见了她,可决计是没有什么好颜色的。
晏遥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唤了她一声“婶娘”。
晏遥的态度虽不客气,但对于此刻的程芸芸而言,却已算得上是惊喜,她因而连说了几句巴结的好话,言语中还有意无意地提起了自己的儿子。
“阿绍比你长两岁,打小起便是个聪慧的,京中贵人多,我们母子初来乍到……”
程芸芸的话还没唠叨完,却是被晏遥打断,“婶娘,我记得,圣上还未正式下诏,由堂哥来承袭爵位吧?”
晏遥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对程芸芸而言,却无疑是当头一棒,敲得她眼前一昏。
“这……这,这,可是……”程芸芸语无伦次的,却是说不出个五六七来。
晏昭没了,魏国公这一爵位却还在,合该要从几个侄子里挑选一个继承魏国公府,而这几个侄子当中,按长幼次序,便是合该轮到晏绍。
可是晏遥说的却也没错,这爵位毕竟是圣上给的,圣上都还未下诏,继承人“该”是谁,她敢说吗?
就在这时,李玗是时候地轻咳出声,面露不满之色。
程芸芸吓得一哆嗦,两腿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她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好不容易有了些盼头,那些亲戚们也都已然得罪完了,要是再让她回去继续过那些日子,那还做不做人了?
晏遥虚扶一把,将程芸芸的身子稳住,奇怪道:“婶娘怎么吓成这副模样。堂哥若是尽心尽力办好府上的事,又何须惧怕旁人抢了他的位置?”
末了,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圣上耳聪目明,一切,可都看在眼里呢。”
程芸芸点头如捣蒜,态度立马与刚才的谄媚不同了,变得谨慎起来。
晏遥这才微微一点头。
事实上,李玗的麻烦刚告一段落,她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再去教皇帝烦心。然而这一层,程芸芸是不可能会想得到的。
只要她这个婶娘心中有所忌惮,行事不再这样出格,她的目的,便也就达到了。
晏芸在后头站着,见晏遥这般“风光”,心中颇不是滋味,可与此同时,她再怎么笨,却也知道晏遥今日是为着她,才趟的这趟浑水,因而心中更加不是滋味起来。
程芸芸在晏遥面前,怎么站怎么浑身不舒服,只好扯了个由头,回灵堂里去忙活了,还让人速速去请晏绍过来。
程芸芸走后,晏芸张了张嘴,又将嘴闭上,看了眼晏遥的背影,复又张了张嘴,清了清嗓子,这才打定主意了要对晏遥道谢。
谁知,她这个“谢”字还未出口,晏遥却先一步转过了身来。
晏芸便直接愣在了那里。
“我们这便走了。”晏遥说道。
“那……我呢?”晏芸问。
“你自然是留在这里。”
“你不管我啦?”晏芸说着,便嘟起了嘴巴。
晏遥一蹙眉,道:“父母灵前,总该有个人守着才是。”
晏芸这才明白过来,是自己会错了意。可是晏遥不说清楚,她又怎么会明白呢?
“哦。”晏芸点了点头,又有点儿不放心,复又问道:“那你还会来接我吗?”
敢情这丫头还真是赖上她了?
晏遥看着她,无奈道:“只要你不再惹麻烦,七天之后,我便来接你。”
晏芸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她走了。
-
回东宫的路上,寡言了一天的李玗这才找到了自己说话的余地。
可是晏遥却沉默了。
她闭上双眼,想要小憩片刻。
这一天,着实是不能说不心累的。
李玗侧过脸去,见她纤长睫毛耷拉在眼睑处,脑袋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晃动,终是不忍打扰了这一份安宁。
等晏遥再次睁眼之时,自己已然躺在了床上,外头天色已黑,也不知是几时。
至于她是怎么下的马车,又是怎么回的房间,晏遥已是全无印象。
不过只需略加思索,便也能猜得到是何人所为。
那人此刻,甚至还坐在她的房中,只不过是以背影对着她,因而并未察觉她已然醒转。
他以手枕着脑袋,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
晏遥掀开被子,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才发现李玗竟是也睡了过去。
可他的睡容却不甚安和,眉头紧蹙,面色铁青,额间上甚至还起了细汗,嘴中念念有词,看样子,像是着了梦魇。
晏遥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将耳朵凑得近了些——
也许是她的发丝不慎触碰到了他的脸颊,就在她靠近的那一刹那,李玗却骤然惊醒。
晏遥一愣,脸一红,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我瞧着,你像是做了噩梦。”她结巴着解释道,像是突然弄丢了那副伶牙俐齿。
“我可曾说了些什么?”李玗问。
“你说了,可我没听清。”晏遥站直了身子,诚实地答道。
她以为他是介意这个,答完以后,又补充了一句,说道:“是真的……”
李玗见她无措模样,拉过她的手,让她在他身旁坐下。
他喉结上下一动,沉默半晌,才说道:“木梨香。”
“嗯?”晏遥听到此香,便想起了白鹭与黄莺那对姐妹,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那种香味,也不明白这与他的噩梦有何关系,心中不由生起疑窦。
可她却又不可能去催促他为她解惑。
只是说出这三个字,便向是抽去了李玗的一半魂魄。
他目光深邃,双眼凝视晏遥,却更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挣扎之中。右眼眼尾下一点泪痣,在此时显得分外扎眼。
“那日在魏国公府上,并不是我第一回闻到这种味道……”他的声音很轻,很沉,似在诉说一桩不起眼的陈年旧事,却让听者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我母后的长宁宫中,过去,也常燃此香。”
第23章
“母后她,原本是个性情极温婉的,虽身居后位,却从不为难那些妃嫔与宫人们。”李玗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出向往神情,下一瞬,他却又眉头微蹙,脸上难掩悲恸之色。
“我长到五岁那年时,她却突然性情大变。起初只是动辄发怒,到后来,却是终日神思恍惚,连我都不大认得清了。太医们皆诊断不出原因,对症下药,更无从谈起……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日益衰弱,直到她病逝,都不知缘由。”
“如果不是那人用同样的手法逼疯惠妃,我也许到现在,还不知道罪魁祸首竟会是那看似无害的香料。”
只是,知道了却又如何?
逝去的,终究是回不来了。
晏遥沉默着听完整个故事,后背微凉。
倘若那木梨香,当初是由白鹭引荐给晏芸的,那么……
“我那日只是没料到,过了这么多年,那人依然以为自己可以故技重施。”李玗说着,看向晏遥,“只不过那时,你还尚且不是她的目标。”
晏遥贝齿微启。
逼疯皇后,最大受益者便是那时的张婕妤,如今的张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