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子何当归(4)

“不过是酸腐文人的矫揉□□,读这些作甚。”十岁的他对这等诗词颇有微言,嫌恶地扔向一旁,抽出一本武学注录来。

莲生好气又好笑地看他,“那是你没见过外面的天地广阔,众生百相,总有一日你会懂这些‘酸腐文人’并非无病呻吟的。”

现在他信了,他还想起后半句: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她就在身旁,像梦一样美好。他不住翻身过去,细细看她。

“黎黎……”

“嗯,我在。”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可他硬生生把这千行泪吞了回去。动了动,他将人抱在了怀里,就这样侧着身,感受着她背部的暖意。好像这样她看不见自己,他才终于能从黑暗中探出头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做这事?”青阮声音低低翁翁的,

莲生却小声“啊”了一下,似乎在想如何解释,“软软,我没有与你说过,我是谁罢。”

这不是问句,只是陈说。她从未讲过,也从未探听过他的身世。为什么六岁的他独自倒在雪地?为什么她一个小姑娘长住深山?两人默契地从不言及,似乎一旦说破,就会从云端坠下。

“你听说过韩国吗?是个……很小很无用的国家,生命也就如昙花一现。”她缓缓地,一字字说着。黑暗里人的其他感官会尤为敏锐,似乎能听见她话语中的叹息。

青阮道:“我知道……十六年前,大燕将其灭国了。”说后一怔,他似乎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十六年前正是他五岁她十岁的时候,韩国浩劫,她隐入深山。

“你是韩国的……”

“亡国公主。”她轻轻说着这四个字,却沉重地让人无法喘息,“所以我一辈子最想做的事,便是手刃那个灭我国籍,毁我疆土,戮我百姓的暴君!”

他看惯了十几年如一日的温柔,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狠厉。仇恨真的那样重,能压垮一个人所有的美好;又那样轻,能用轻飘飘地一句话描摹全貌。

“黎黎……”他收紧了双臂。

莲生却轻轻笑了,“其实你每一次叫我黎黎,我都会想起我父王母妃……你知道吗?我一日也不敢忘……因为那个跳崖失踪,踩着无数尸体逃脱的亡国公主,就叫韩黎。”

低低的笑声冷得人发颤,他抱着她,企图能够温暖她骤冷的心房,“你知道的,我不是他们。我叫你黎黎,只是因为,你就叫黎黎啊。”

莲生怔忡了,他曾经怒她:“别叫我这么娘气的名字!”可是她怎么说?她说:

“可是,你就叫软软啊。”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流。没有白纱遮盖,她连拭泪的东西也没了,又不敢多动怕身后人察觉。就那样仍暖流从脸颊到枕头上,枯竭的双眼被刺痛着,可却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真实。

“你真是……傻孩子。”她压抑着哽咽,轻叹着。

青阮察觉了,用手摸了摸她的眼睛,那里闭着,但是湿漉漉的。

“你就想与我说,你这五年不过为了复仇,假作乐女,自瞎双目,以留在燕帝身边,最后毒杀得行吗?”他用手指给她擦着泪。

“你明白了便好。”她也不反抗,安静地享受他的温暖。

“骗子。”

低低的声音随着呼出的热气轻抚过她耳畔,说出的字词却回响在她脑内。她惊疑地想要转头,可是却动不了,本来松动的怀抱越来越紧,像是在防备她的逃脱,又像是霸道地宣告着她无路可逃。

青阮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眼睛还是闭着的,嘴唇紧抿着,看不出别的神情,但想来是有些惊慌的。看着这般他反而觉得心情舒畅了些,手下力道轻了不少,然后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鼻尖。

“软软你……”

“嗯。”不等她再说什么,他应了一声,便趁机裹挟了她柔软的双唇。那是他肖想了很久的地方,五年前那晚他醉了酒壮胆没能做到的事,如今终究如愿以偿。

舌尖探入,将浅尝变为深探,两人的呼吸也变得凌乱了起来。莲生呜呜抗议着,可是双手抽不出来,反而更加无力绵软。

青阮大抵觉着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干脆将她转了个身,扶着她的头,再继续附身采撷。

“停……停……”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发出呜咽般恳求的声音,双颊绯红,身上有着些许薄汗,身子重的像是泡在水里。

他这一遭下来也已心猿意马,也怕再继续下去真要全了自己的旖旎念想,便住了手,只是将头埋在她肩窝里,缓缓喘着气。

“你真是……疯了……”莲生慢慢缓过来,有些头疼了。他刚刚强硬又热烈,完全就是一个想要将自己拆吞入腹的成年男子,和当年青涩的少年全然不同。明明早该知道的,却还是同意了与他一间房,同床而卧,真真是自己心太大了。

“那也是你把我逼疯的。”他窝在肩头,闻着她身上的木槿花香。

莲生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早说过了,此去应无期,何必伤别离。”

“念子何当归,白首亦重提。”他接了后半句。

那是她走之后留给他的信,信中便是这句诗。她告诉他往事不可追,早些忘了过自己的清闲日子去。可是他心心念念只想告诉她,你应当回来了,即使我老了,我依旧在盼着你归来。

“傻子。”莲生听懂了,长叹一口气,“我怎么把你教成了这样的傻子。”

“傻的是你,黎黎。”青阮抬起头,又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一口,“你既然狠下心离开,就不该再想着回来看我一眼。”

“还有,我不是当年的少年了,你骗不过我。”

莲生有些惊惶,心脏止不住多跳了几下,细细思索他究竟发现了什么,但他似乎心情颇好,并没有多说。

“软软,所以你是跟定了是么?”她早就预感这一来他定不会离开,铁心要与她走这天涯亡命路了。

他低低笑了,“我不会走的。刀山火海,我都奉陪到底。”

第4章 月

一夜好眠,第二天早上起来青阮感觉神清气爽。

无盐去外边买马车,然后掂量掂量盘缠也不算多,正想着还是买简陋一些的单人马车,一旁青阮却走过来直接给了一锭银子。

“两匹好马。”

莲生走了过来,“软软我不会骑马,你是知道的。”

他的确知道,小时候她带着他学骑马,自己被马缰绳缠住,被马拖着跑了好远。他扬了扬眉,“所以是两匹。”

无盐算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本来因为莲生不会骑马而且双目失明,只能坐马车,但如今青阮完全可以双人同骑。

莲生微红了脸,“你这……不成体统。”

“不是要逃命么,马车的速度和骑马的速度可是差了不少,自然是骑马为上。”青阮挑了挑马,牵了一匹过来,然后把缰绳拉到她手上,她惊得向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她跳脚的反应,心情颇好,一把揽过她的腰就翻身上马了,调整了下姿势让她侧身坐着,靠着自己以免掉下去。

莲生只得羞恼地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感觉他靠的极近,又只能摸索着往外坐一点,可是马蹄一抬,她又只能慌得坐回来。如果她现在还能眼刀杀人,青阮一定早被千刀万剐了。

无盐牵了马跟上去,骑得稍快一些领路。她也没看懂为什么不过一夜功夫,昨天僵持不下的两个人就云开雾散了,自己此时倒显得多余了。

“黄石虽然属涂州一镇,但都说‘过了黄石,便是涂州’。黄石镇管理松散,涂州知府并不插手,因此昨夜来时也没有严查,但是到了涂州,进城可能就难了。”

无盐向他们说明了接下来的去向,这两人十年生活在山上,青阮看起来不仅不认路,花钱也大手大脚完全没有常识,虽然身手着实恐怖,却还是令人担忧。

青阮想了想,如今搜查刺客,进城免不了一遭,自己无甚干系,但是莲生特点太明显了,一点也经受不起。

“我可以先把白纱取了,装作病弱昏倒。”莲生道,“实在不行,再戴一帷帽。”

“我是有说辞,不过需你们配合一二。”

于是到了城门口,青阮下来牵马,并把莲生抱了下来,靠在自己怀中。

守城搜查的士兵看到这三人,微怔一下,这边关州府多见的是逃亡的旅人、来往的行商,姿容气质这般卓绝的确实难得。而他怀中裹着一个女子,头埋在他怀里,看着似是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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