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荀言和牧宸就到了安全的后方,而瑞王带着的十万大军企图逼宫却被内中叛乱,损伤大半,根本没能进来宫中,宫中所剩的几千兵力负隅顽抗也没能敌过三万禁军。当迟迟等不来援军时,牧征终于知道他被那黄毛小子算计了。
昭和殿,是先帝牧昭的寝宫,而他们就被包围在此。
“果真,阿容说的没错,荀家世代忠良,荀家幼子非池中之物。我还是小看了你,这一场分明是你为本王设下的鸿门宴!”瑞王战了半日,精神仍然矍铄,但是惨败的兵力已挽不回颓势。
“非也。是不是鸿门宴,需看瑞王是否有反心。这不过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荀言微笑着,却浑身透着冰冷刺骨的气息。
“呵,若是没有你我那废物侄儿哪里有今日!”瑞王啐了一口,提着刀已经准备赴死。然而他那侄儿牧宸却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他双拳垂在身侧,在宽大的龙袍中一点点握紧。“三叔,侄儿最后只有几句想问,这一课既然要上,能否上完?”
牧征停下,轻蔑地哼了一声,“不必叫我三叔!本就不该是你坐上这个皇位,我也从未当你是我的劳什子侄儿!你不过是个凭父而贵的无知小儿罢了!”
“那,那为何,四年前,你不反?为何当年南逃你不反?为何……幼时你还要对我那么温柔?”他双眼通红,不知是气,还是怨。
“不过,时机未到。”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之后这些嗷嗷叫喊的几千死士便再也发不出声响。
牧宸呆愣在血泊中,荀言走过去将伞撑在他头上,“下雨了,陛下,回宫吧。”
恍然未觉这雨什么时候已经由淅沥到瓢泼,淋了他透心凉,但他感觉不到身体上热量的散失,大抵因为心更冷。
他是那样魂不守舍地回去的,回去发了三日高烧,荀言一边照料着他一边处理着瑞王造反之后的事情,朝中不少瑞王党都被一网打尽,气象陡然变了。
牧宸恢复神思时,问阿福:“今日是,何时了?”
“八月初四了陛下。”
他忽然大哭了一场,谁也不见,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呆了半天。待到初五荀言来看时他已经从内到外把自己收拾好了。
“陛下。”荀言本想寻些宽慰的话,却是欲言又止。
“朕学到了,朕明白了,你不必再说了。”牧宸眸色沉沉的,与之前的他完全不同,十五岁生辰,宛如一个节点,他一夜之间成长。
第4章 承·料峭
冬雪初融,这个春天来得略早了些。
阿福听说今日融雪,出来急了些,穿得少了,如今在青石板上急急地跺脚取暖。过了会儿,还是没听见屋内声响,便又扣了扣,“陛下?”
清晨的皇宫静悄悄的,只有些许打扫庭院的宫女在活动。阿福长长叹了口气,想着屋里这位怕是又趴在桌上睡着了。这段时间他们陛下总是一头闷在御书房里,看过往的奏折,看史官记录的大魏的历史,谁劝也不听,已有五日没回寝殿。
阿福其实也不算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自小和牧宸一块长大,官职不高,却是对当今圣上最熟悉的、非要说的话,他这么个小太监,也能算的皇上眼前的红人,但是和那些个作营生的宫人不同,阿福对于皇上的生活起居、情绪变化甚是关心。要说也不是什么伴君如伴虎的警觉,只是多年来的一种习惯。
因而,他也晓得,这时候得给皇上传早膳了,虽然十有八九这位还没醒。
“福公公,今日也来啊?”一旁路过的宫女穿着鹅黄色的宫裙,瞥了一眼见他有些焦急地等在屋外,便打了个招呼。
阿福点点头,“可不是么。”
“何不劝劝陛下,来日方长,不如先歇息几日,龙体要紧。”宫女见他为难,也不再调侃了,也开始顺着忧心起他们陛下的身子。
“你是不知道的,陛下这两年早就不听咱们这些人的了,就算朝堂上,陛下要是做什么决议,也绝没有人动摇的了的。”阿福说着,又想到几年前那个温和活泼的少年天子,便又叹了叹,“其实也不是没人能劝,荀王爷的话,他断是能听得进的。只是王爷也有几日没进宫了。”
宫女双眼一亮,“荀王爷啊,确是翩翩佳公子那般的绝色人物,只是算得今年应有二十有三了,婚娶之事却无眉目,换做别家……”
阿福赶紧打断了她,他知道皇上素来是不爱听这些闲言碎语的,“你们怎的都关心这些?王爷自有他的道理。”
“宫中无事时,只得聊聊这些个闲事,并无恶意,再说陛下不也未开后宫么?公公莫气,端的是好奇罢了。”宫女抬手掩面笑笑,“毕竟王爷风姿绰约,又位高宠盛,却好似无欲无求。”
无欲无求么?阿福默念,说来确实如此,荀王爷神色总是冷冷淡淡的,本来凭着她的权势与所得的倚重,她想要什么,开口便可得,这么多年却从未讨要过一次,而那些封赏多数也被她原样退了回来。
他的眼中,仿佛只有幼帝和大魏。
正想着,御书房的门却突然开了,出来的正是衣衫尚有些凌乱的少年天子。发髻有些歪斜了,想必又是伏在案上睡了一晚。
“阿福,传早膳罢。”牧宸扶扶额角,眼角扫了那宫女一眼,“水玉在此作甚,若是御书房打扫完了便去别处。”
那被换做水玉的宫女忙低着头,诺诺称是,赶紧离开了。
阿福穿了早膳,又忙着给牧宸梳妆打理,总算是有一个天子平日的威严了。但是牧宸的声音中还带着慵懒:“你们在门前说些什么呢,嗯?”
阿福知道他定是听到了些什么,才会如是问,便也不瞒:“不过是想来荀王爷多日未回,聊了两句荀王爷的事,水玉道王爷是无欲无求之人。”
“无欲无求,呵,”牧宸微眯着眼睛,“的确,朕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端的只是大魏兴盛么?”
阿福低头不语,想来他其实是因王爷离宫数日,有些不耐了。牧宸也只是哼了一声,便上朝去了。
这般日子又过了五日,荀言总算是徐徐归来。然而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宫,而是在自己别馆歇了一日,方不紧不慢进宫面圣。
阿福看着位上之人青黑的脸色,便知他又在怨了,想来又要别扭一阵,只得低头退出去将荀言请进来。
她比起三年前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又消瘦了些,脸色都有些病态的苍白,“谢过公公了。”阿福却受不起她的礼,忙道:“这本是咱家的本职,只是王爷回来晚了,陛下必然是有些脾气的,可得担待些。”
荀言自是知道的,牧宸已经远不同于三年前,那个会扯着她衣角叫她“言哥哥”的人仿佛被一夜之间深埋,寻也不见。
推门进来,牧宸端坐在那看着什么折子,他长高了许多,已经比荀言高上一个头,由于刻苦习武,身板也结实了许多,眉眼长开之后剑眉飞扬入鬓,细长的双眼不怒自威,已经颇有帝王风采了。
“陛下,臣来晚了。”荀言长呼一口气,低头告罪。
“你原说五日,如今呢?”牧宸也不抬眼,“依照约定,朕早便可降罪珠王,你被捉个现行,亦可连带入狱。”
“然而陛下没有。”她声音不大,但是字字清晰,淡淡的却总能激得牧宸炸毛。
“啪”,牧宸拍案而起,折子打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当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可忘了朕束发那年的事?”
荀言循声直接跪下,“不敢忘。但陛下既然允臣去了,何不听听臣的说辞?”
牧宸本来也不过是撒撒气,并未想治他罪,见她跪下,那瘦弱的身板更是心颤,“起来说便是。”
她缓缓用左手撑着地,右手缩着,站了起来。“陛下可知为何那年珠王坐山观虎斗,互不帮扶么?”
“自然是等胜负明了,再做行动,明哲保身。”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是也不是。”
吐出一口热气,她回忆这两日在珠王那边与他的对话。珠王是先帝四子,而瑞王是三子,对于当年排行第五的先帝来说,都是兄长,两人从小习武而先帝体弱习文,也算是兄友弟恭。后来单于氏叛乱,大魏败退,南撤之时先帝登基,两人被封王抵御外敌,也算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局势稳定之后珠王还兵权退回封地当个闲散王爷,而瑞王仍然驻守边疆并且接管了两人的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