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懂得,你不必再说教了,你去罢。若是有空,能回宫中用晚膳便好。”牧宸又默默把棋子收了回去,坐下来随意抽了份奏折来看。
荀言知道他这看起来懂事,其实气鼓鼓委屈得紧。但如今万事不可耽搁,八月初一是个坎,她需带他过了方可,届时他再任性她也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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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言告退之后匆匆赶往醉月楼,本来她想着这是家酒楼,不时有着艺妓说书,不知在这里与那两位谈正事是否妥当,但是明着请两人来府上作客太容易被眼线察觉,这里人多眼杂反而能掩人耳目。
一边走一边盘算着时日,今日已是七月初,满打满算不过一月的时间,还是需要加紧准备。
推门进了自己先前定好的雅间,不出意外林、薛二人已在圆桌边坐下。看起来两人已经到了有一会儿,正在聊着目前朝堂上文武官互相有些不满的事情。见荀言来了,两人站起来各行了个礼。
“免礼吧,到这来便不必谈这些虚礼。”荀言摆摆手便坐了下来。虽说她与这两人的联络也有两年了,不过这般齐聚醉月楼还是头一回。平日都是下朝路上说几句,今日她特意换了一身朱子深衣,玄色的衣衫反而更衬出她瓷白的肤色,五官清秀带着儒雅之气,但是上挑的眼角和飞扬入鬓的眉梢让她不怒自威。
少年摄政,未冠先王,直到现在非议依然不减。但是林格看得出,薛子方也看得出,这位少年的胸中城府非常人可比。
林格见他坐下,顿了顿,问道:“若格未猜错,今日约我等来此,应是为了瑞王回京一事吧?”
“正是。”荀言拇指缓缓摩挲着茶盏,紫砂粗糙又细腻,手感微妙的舒服,也让人心神安定,“瑞王十万兵马回京,而城中只有三万禁军,若有反意,趁着八月初一摆宴之际逼宫,将帝党一网打尽,便彻底无法翻身。”
薛子方点点头。他虽是武官,但也并非五大三粗,精壮高挑的身材,锋利的眼芒,加上不长的羊角须,显得干练稳重。“禁军这便,我与禁军统领薛直是同乡,都属于薛家村,他早我五年入朝为官,对先帝一片忠心,向来是忠勇之人,当无反意。”
“但是薛直勇而无谋,可使得调虎离山。”荀言喝了口茶,缓缓道。
“只要下了死命令,离宫即死,护主军令,以他的愚忠定不会走。”薛子方补充道。
林格觉得尚可,这样禁军三万兵马可先保证下来,接下来便是如何让十万大军分崩离析。他也思考这件事良久,然后发现这突破之法显而易见,“实际上瑞王手下三员大将并非常年跟随,赵钱孙三人一个在珠王手下待过,一个则是当年护佐先帝南下的功臣,三人或许会在瑞王煽动下齐心一致,但一旦破坏之间的平衡便会互相反目。”
“珠瑞二王本不相合,但利益当前,珠王并不见得会站在保皇派一边。”薛子方接话道。
荀言以为然,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子,“珠王既不是保皇派,也不是瑞王派,他不过是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最后两虎相争,无论输赢,他姗姗来迟便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林格和薛子方也认可这一想法,毕竟珠王实际无意皇位,若有有意也不会主动从边关回来,辞去兵权。甚者,若有珠王有反心,或许根本轮不到瑞王出马。
“那么只要将三人封赏,却故意有褒贬高下,便可埋下这不合的种子。”林格立刻指出了破局之法。当然仅仅这样仍然不够,就算分出一股,仍有两股,威胁不减。
又谈了一盏茶的功夫,荀言望望窗外,也到了回去的时候,不知现在赶回宫能否赶上晚膳。她轻叹一口气,总归姑且是安排妥当了,该点拨的她也都说了,想来林薛二人也是聪明人,能够理解自己的用意。
临走时,林格皱皱眉,他还有些许疑惑不解,可是看到摄政王告别时回身嘴角噙着的笑意,他恍然大悟。
“薛兄啊,你觉得王爷如何?”
薛子方微怔,“才貌兼备,贤德服人,远虑深谋。”
林格笑着叹气,“哎,好一个远虑深谋。恐怕瑞王之事,她已谋划了三四年,你我也是她早就布下的棋子。棋局摆定,就等八月初一瓮中捉鳖。”
他喜的是他们所跟随的是真正的大才之人,叹的是现在不过双十,一个少年的心机有多么深沉。瑞王的三位下属是三年来陆续换的,两年前的科举仿佛也是她招揽贤才,安插眼线的预谋,甚至连珠王的行程、瑞王的封地都带着破绽。
细思恐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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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入秋后晚霞似是从暑热中被放了出来,肆意而为,渲染得天地一片暖色。
“陛下,再不用,又要凉了,已经温了两遍了。”大太监阿福在牧宸耳边小声提醒着。他也算是看着这位皇帝从小长大,跟在他身边服侍也有八年了,也只有他和荀言敢在小皇帝面前唠叨。
“再等一等。”牧宸坐在御花园的亭子中,面上不经意地欣赏着晚霞,对着一桌佳肴无动于衷。但是阿福知道,他内心焦虑得很,不过是在盼王爷回宫,若是等不着难免又要生一晚闷气,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写书法。
其他那些宫人也见怪不怪了,毕竟很多次陛下随便吃了两口就甩袖子走人,让他们下人自己分了吃了,还总是凶巴巴地让他们吃完了不要声张。
就当他们已经等着分食桌上的佳肴时,一个身影却不疾不徐地进入了御花园。不用细看便也知道是摄政王无疑,牧宸的双眼也明显亮了起来。
“稍微耽搁了些,陛下无需等臣下的。”荀言看了一眼一桌未动的菜,便知道他又在等自己。虽然牧宸嘴上还是狡辩说是正要用餐未等多久,但她也知道按照牧宸的脾性,不温三次他是不会自己独自用膳的。
“没事,我在宫中等你用膳,等你三炷香,温饭三次。无论你在外经历了什么,我永远,永远,在这里等你。”少年长得稍高了一些,眉眼清隽如画,在这冰冷的宫中带着让她留恋的温暖。
她忘了这是他哪一世说的,也忘了前因后果。她只记得当冰冷的匕首刺进自己胸膛的时候,她痴痴地看着皇宫的方向,那种温暖在她胸中流淌,百转千回。
“言哥哥?”思绪飘远了,以至于没有听到牧宸的呼唤。荀言回神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他和每一世一样聪慧懂事,他现在还保持纯真。她不知道这一次她能护他多久。
“无事,想了点事情,用膳吧。”说着便往牧宸碗中夹了几块肉,“你还在长身体,想要以后长得比我高就多吃点。”
牧宸撇了撇嘴,“我马上十五了,很快就会长得比你高的,我也不是无知幼童了,早晚我会……”
话没有说完,一口香酥鸡肉便塞了进来。御膳房的水准还是比乡间野味高上不少的,油而不腻,齿间生香。
“恩,我知道的。”荀言神情淡淡的,清秀的眉目在晚霞映照下带着温柔。这样的温情他是极喜欢的,雷厉风行也好,倜傥风流也好,在外她都太完美太遥远,而现在的距离刚刚好。
人不知愁,岁月静好。
独当一面,护你周全。他不过想说这个罢了。
第3章 起·霜降
在宫中留的有些晚了,荀言陪他用了晚膳之后,耐不住又在御书房给他讲了些史学兵法。这次讲的是犬韬,六韬之末,但又是作战根基,军队的训练指挥,如何鼓舞军心。其实她是话里藏话的,治国为君与治军为将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军心动荡与朝中分派,也略有相似。
抬眼一看,月上梢头,已过了二更天。轻叹了下,今日怕是要留在宫中了。
“累了么,若是累了便去歇着罢,你好久没在宫里歇息了。永安殿的白菊开了,你不妨去看看。”牧宸见她开窗,以为她又要赶着回别馆,便先堵住了她的话头。
白菊是她四年前入住永安殿的时候亲手栽的,本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是她说:“待秋寒一到,白菊盛放,如雪如霜,美不胜收。”
然而她并没有在这殿中住多久,大多还是去宫外的别馆。那是个精致朴素的小院子,没有种白菊却有红梅,初春乍暖还寒,点点如墨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