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之后他看到的户部账目却是赫然凭空蒸发了八十万,这么大的数目,他当时不可能看不到。
再说这账目户部尚书、侍郎和丞相都应该看过,他们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账目亏空,向上追责就是齐王的疏漏,他没得推脱。
现在这账本到底怎么回事,已经不是他目前最先要考虑的问题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填补上这个窟窿。父皇不会听他解释得如何天花乱坠。他需要的是结果,一个可以服众的结果。
齐王身处这个位置自然清楚明白,但要他自己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绝非易事。
皇上面色铁青。他昨夜收到了一份奏折说了这八十万的事,要不是皇后一直不停安慰他恐怕当时就要连夜急召齐王入宫责问他此事,硬是忍着等到了今天上朝。昨夜召他就是私下里父子谈话给他留一些情面,今□□堂上就是将事情摆在所有人面前公开批|斗了。
刚刚才过元日不久,就出了这么大一个乱子,谁能想到呢?
皇上眉头紧锁,面上阴云密布,眼角闪过一丝煞气,沉着嗓子说:“你不知道?朕临走之前命你监国,这就是你给朕的一个惊喜是吗?”
齐王从没见过父皇发这么大的火。他自知犯下大错,又有苦难言,一时间低下头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皇上拿过一旁太监递上来的账本,指着上面的几行对着他冷笑说:“你自己看看,这么大的纰漏,你就好意思说自己不知道?是不知道,还是自己贪了?”
这话一出,举朝震惊,众位臣子都齐刷刷地低下了头去。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按着他们的脑袋,丝毫不敢抬起一分。
齐王连磕了两个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惧,颤声道:“父皇……明察!”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能担待得起。
皇上直直地盯着他,眼中闪过深深的失望。齐王这个孩子,他就算不认为他是合格的继承者,却也相信他可以担起大任,所以才把监国的事交给他。如今看来,他真是错看了!
他冷笑数声,“明察?你要朕如何明察,户部的账本是你最后过目的,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明明白白,这件事还要怎么查?”
齐王闭了闭眼,想说其实最后一道把关的人不是他。丞相看过之后户部尚书还是要看的。尚书他不看,那绝对是彻底的失职。
但眼下这么说又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他们不是小孩子做事还需要前因后果扯得明明白白,上面只会认为他们在推卸责任。
可是,齐王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立在第一排的户部尚书,还是希望他能站出来说一句话。
皇上也看了一眼那边,重重哼了一声说:“朕倒要看看你还能有什么好说的,贺卿家!”
户部尚书贺大人突然被点名,心说不好,只好低着脑袋出列。“臣在。”
皇上目光掠过下首跪着的齐王,他知道齐王想说什么,“你且说说,那账本最后是在谁手里核验的?”
众人的目光又都默默地移到了孤零零站在前列的贺大人身上。有好奇,有感慨,有幸灾乐祸,有不明所以。总之,这件事不关他们其他人的事就对了。
贺大人顶着所有人探询的目光,倍感压力,腿肚子都有些发软了。
他就算低着头,都能感觉到那边跪着的齐王也看过来,灼灼的眼神里,有隐隐的期待。
期待他说出实话,期待他为他求情,期待他为他脱罪。
可他又怎能说出实话呢?
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八十万两白银,他作为户部尚书也是难辞其咎的,更别说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糊里糊涂那账本最后到了他手里,他根本就没有再打开过,有着前面那两位大人的背书,他何须再那么辛苦核对一遍。
谁能知道就是偷了这么一个懒,就弄出这样一个大乱子。
账本应该是被什么人做过手脚。
而这个人一定职位还不低。八十万的亏空被按到今天才特特揭发,就连他这个尚书都是上了朝才知道的。很明显与他无关。但到底是谁,又是什么居心,非得到今日告发,他更是毫无头绪。
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现在最关键的……贺大人感受着斜前方那期待的眼神,是要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他在预估着今天这事坐实下来以后齐王彻底出局的可能性。这样的打击对他是致命的。除了皇帝的不再信任,还有那八十万一定会要他自己填补的,多重打击之下,他不信齐王还能再翻身。
他今天无论怎么说都会得罪一些人,但若是直接扼杀了齐王再翻身的可能性,他就不怕被人打击报复。
而他贺大人要做的,就是趁现在,添一把柴进去,让这火烧得更旺。
贺大人颤颤巍巍地,恭谨地伏着身子,一字一句说:“回皇上,臣当日同丞相大人都看过,才交给齐王殿下的,丞相大人?”
这话里又顺带把丞相也拉入了火坑。
丞相本是个中立派,不想掺和任何党派的斗争,但贺大人突然把他牵扯进去,他肯定只能是自保的。丞相心中大骂贺大人什么政绩都做不出就算了,人倒是老奸巨猾得很,只好也闷闷地出口说道:“是。”
大家都是浮沉官场多年的老狐狸,别看贺大人经常装得老老实实这个不敢得罪那个不敢得罪的,其实心里油着呢!
丞相心下狠狠骂了一通贺大人,做事委实不厚道也不体面,做什么非要拉他下水,这下他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说完也不敢再看皇上和齐王的脸色,只管牢牢地把一颗脑袋低得更低。
皇上听完之后,面色越来越难看。这就是他的好儿子,他狠狠地把那账本直接掷在了下面齐王的头上,咬牙切齿地怒声道:“混账东西!”
齐王面色惨白如纸。他虽然一早想过贺大人会倒打一耙的可能性,可是没料想到连向来公正的丞相也……
那账本砸中了他的头顶,他却是连痛都顾不得,父皇这下是对他彻底失望了,还有那八十万,他该怎么办?
他不由又向已经归位的贺大人处看去,向来儒雅带笑的面容似乎都有些扭曲了。如此这般落井下石,他唐珏日后若是还能起势,他第一个就要拿贺大人开刀!
贺大人觉出那道带着恨意的眼神直直向他刺来,有些畏缩地紧了紧身子,面上却不觉露出丝微笑来。
齐王,他永远都不能起来了。
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首,眉宇阴森,面无表情地最后扫了齐王一眼,漠然下令道:“宣朕旨意。齐王唐珏,监国期间重大失职,造成国库亏空,现收返封地,于七日之内填补漏洞,之后发配雍州,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回京!”
雍州,是一个比较贫瘠荒凉的地方,经济、思想都远落后于京城。发配到那里,后半生几乎相当于一眼望到底了。
众人俱是大惊,哗啦啦跪倒一地,呼声一片,“皇上,三思啊……”
皇上起身,似乎一眼都不想多看,挥了挥袖子,沉声道:“不必求情!朕心意已决,退朝!”
于是那些朝臣们只能起来。看着皇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众人面色各异,只好也跟着陆陆续续走了出去。有一些齐王党面露遗憾地看了看还跪在那里一动未动的背影,叹息着,也没有办法,谁让这是皇上的旨意呢?
有人想上前安慰几句,可齐王默不作声地跪着,谁劝也不动,只一劲跪着不起。
最后大家无法,都慢慢地走了。殿内唐疏夜留在最后,却没有跟着出去。
他默默瞧着那个跪在前殿下首的背影。“三哥。”
良久。
齐王动了动,没有转过头,“你来看我笑话?”
罢了,他还能怎么瞧他笑话,他自己尚且都被削去了爵位,他们两个说不上谁比谁惨。
唐疏夜只是又唤了一声,“三哥。”
齐王终于慢慢调转头来。
那面上神色,竟好像一时之间老了十岁一样,尽是苍凉,还有不甘。“我没有机会了……”
他没有机会了。他就要在十日之后前往雍州了。
☆、出账
六部一司的年度评选落下帷幕,兵部、刑狱司和刑部分列前三,李琦最后也顺利拿到了个人第三,这段时间总算没白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