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似乎有些明白过来。那个淳妃,大约是他的母亲罢。
唐疏夜小时候受的苦,多半是因为他的这个母亲。
淳妃不懂得讨好皇帝,当年又是唯一一个被皇帝从民间带回来的后妃,宫中其余世家小姐抱团孤立她。加上她年纪不大,性子好强,中间与皇帝发生过不少冲突。后来皇帝大约也是厌倦了,在淳妃诞下唐疏夜之前,是二人最后一段还算和睦的岁月。
就在淳妃生了唐疏夜不久,两人又爆发了一次争吵。这次之后,皇帝铁了心地冷落了她。淳妃产子过程中落下病根,还在月子中间身体的状况便日渐衰弱,没等唐疏夜过一岁便撒手人寰了。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大约只有当年的帝妃两人知道。
只是那个女子,也曾享受过其余任何人不曾拥有的尊荣,住进立政殿与皇帝同吃同睡,然后后来也是唯一一个被打进冷宫度过余生的人。
因着淳妃的缘故,唐疏夜从小没受过来自父亲的亲情。加上离了母胎没多久便被过继到了皇后身边,当时太子也正是小小年纪,皇后照顾亲生儿子尚且不得,更别说分出一个心来看顾唐疏夜。
是以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长大的。听闻他幼时宫中斗争激烈,后宫之中更是暗潮汹涌杀人无形。
他也曾是那样谨小慎微地走过来的。
而这中间又经历过多少惊心动魄的迫害,江月白悄然看向身边沉默不语的人,他的的确确吃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苦。
晚上回去行宫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江月白和唐疏夜还是跟前几天一样,她睡床上,唐疏夜打地铺。
好在那日过后,皇后的人就再没来过了。
因为今日祭祖的缘故,两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江月白说到底同皇家的关系不甚亲厚,所以其实没甚么感觉,但那排墓碑中间有一个唐疏夜敬爱的母亲。受着他情绪的影响,她也有些难过。
加上以前听来的那些传闻,皇帝对他疏离又亲近,态度矛盾……想着这样一个看着强大无比的男人背后要历经的劫难,多少还是有些心酸的。
唐疏夜面色平静,倒不似她那般垂头丧气的,见她呆愣愣地坐在床边望着地面发呆,不由失笑一声,“怎么还不睡?”
江月白缓慢地摇了摇首,没有矫情地口是心非,“没有,今日见着你母妃,挺心疼的。”
她话中说的自然是心疼他,唐疏夜微微一愣。倒是没有想到她低落的情绪是来自白日里帝陵拜祭的时候。听她提起自己早已过世的母妃,心中也有些发苦。只是到底是个刚强坚毅的性子,反而莞尔一笑,坐在她身边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母亲在天上呢,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江月白没有说话。她无父无母,如今看来甚至可能是一个怪人,从未享受过寻常人家的亲情,又何来资格参与别人的家庭呢。
唐疏夜单手顺了顺她的发丝,眉宇温柔,像是抚摸着这世上独有的珍宝,“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你需不需要我。”
江月白怔住。他垂首凑过来,那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头顶,她心中思绪翻涌一时忘了躲。紧接着,他的呼吸就在耳边,似耳语似呢喃,右手不知何时落在了她肩上,指腹轻轻擦过她的锁骨,触到了她的领子。江月白终于惊醒,捉住他覆在她衣服领口的手,唐疏夜停下动作,眼中沉沉似有她不懂的意味。
他低眉看着她,神色那么认真。“可以吗?”
江月白也看着他。脑海中蓦地掠过一抹白衣,霎时间过往的欢笑、泪水、分离、重聚齐齐涌上心头,一时间头痛欲裂,使了点劲就要推开他。
唐疏夜没有阻止,只是仍定定地看着她,半晌,终是勾起浅浅的笑意,“没关系。”
没关系,他可以等。等到有一天,她真正接受他为止。
熄了灯火,江月白靠在床的里侧,紧紧贴着墙。那冰冷的墙皮让她毫无睡意。
知道伤害了他,哪怕他掩饰得再好,那一丝受伤还是落在了她眼里。
知道她很过分,他们,到底是一对夫妻啊。
成婚几年,二人止乎礼,几乎就连牵手的时候都少得可怜。除了必要的,人前做戏的时刻。
做戏,多年婚姻,就只是做戏。
可是,可是……
她又往墙角缩了缩,好像想要就此消失。她的确是一个任性的人,他们都没说错。
她绝对不想伤害他。可是,人的心却不能由自己做主,多可笑!
黑暗里,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就定定地凝着空气。像是透过这无边夜色,看到另一个人。
耳边回响起他的话语。他的调笑,他的认真。眼前浮过那些旧日图景,他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气息,他捧着她的脸颊,要她好好活下去……
是的,江月白阖上眼睛,生生逼回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一次,她没有忘。
☆、赛马
接下来的十天,萩山这边在新建山庄,还有行宫也将再行修葺,帝后二人便在这边监工。负责这一带基建的官员全程作陪,设计图纸给三位皇子也各自分发了一份。他们几个兄弟中间倒没有懂建筑这行的,也就是看个热闹。
皇上手中拿着图纸,跟皇后小声谈论,“这个应该叫珏儿看,他倒是挺感兴趣的。”
江月白在一旁听得真切,没想到原来齐王还是内行啊。
李琦立在唐疏夜身边,却是想到了唐纭。她看着病弱得很,于设计作画上却很有天赋。曾经有一次他无意中看过公主殿里的草稿画纸,在他看来还是很惊艳的。而那时她才不过十三岁。
唐疏夜自然也是知道的。唐稚亲姐弟俩同他最亲,唐纭幼时还爱黏着他,自后来身体渐渐出了些问题,便也不大出门了,成日坐在桌前研究她那些画纸,要不就是练字帖。
可是这些他们的生身父亲却不知道。
李琦看出唐疏夜心中想法,二人对视一眼,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
他们几个在萩山祭扫过后,接下来除了这一带基建监工的事,便倒也没什么正事,恰好萩山围场离行宫不甚远,众人便决定在围场放松放松。
这日便先行让大家回去休息,江月白坐在房中,对明日的围场之行有些担心。
她是一点儿不会骑马射箭的。而据她所知,太子妃同贤王妃不说这方面的女中豪杰,至少也是个中好手,绝不似她这般白丁一个。
担心明天去了丢脸,江月白坐立难安,“要不我装个病。”
唐疏夜看她一眼,看穿她的想法,“不去,岂不是更丢脸?”
江月白愁眉苦脸的,那怎么办?今天突击是来不及的。
唉!江月白无语问苍天,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方恨少呐!
别人都是考前复习,她是要考前预习。江月白走到窗前,看着贤王跟贤王妃两个在院落里拿着把箭在研究,“二嫂真是厉害,骑马射箭个个都在行。”
唐疏夜认同地点头,“二嫂当年是北地有名的女骑射手。”
江月白震惊地睁大眼睛,“哇!看不出来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二嫂看着这么温柔,是个闺中绣花的大家小姐呢。”
唐疏夜忍俊不禁,以拳头抵住下巴,笑说:“二嫂是这样的,二哥被吃得死死的。”
说起贤王和贤王妃,江月白也有些好奇。虽然他们这几个皇子都不是那些个滥情之人,尤其是要顾及着皇家颜面,至少表面看起来都不会出去乱搞。但贤王其人看着憨憨傻傻,说话又有口吃之症,能同贤惠温柔的贤王妃两个和和美美这么多年,真是令人欣羡。
贤王平日里如果不去上朝,便在府里同夫人腻歪,难为两人孩子都能跑会跳了,还这么有激|情。
江月白啧啧感叹,“二哥虽口吃,但看着忠厚老实,人长得也靓,想来定也有许多莺莺燕燕爱慕。倒不知二嫂看着和和气气,其实还是很通夫妻相处之道的。”
婚姻不经营就会散掉,哪怕当初爱得再轰轰烈烈。
唐疏夜说:“二哥成年那时便娶了二嫂,如今确实好多年了。”
江月白点了点头。又想到贤王那口吃病并不是天生的,是后来出了事,中间高烧几日不退,后来就有些呆傻了,说话也口齿不清的。他为人良善老实,大家都挺心疼他的。尤其皇上,对这个运途多舛的二儿子很是疼爱,可以说是仅次于对太子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