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歪歪扭扭,好不容易去到台阶之上,却见前方草木遮掩,隐隐绰绰之下,似乎有个人影在那边。
江月白大着胆子喊了一声,“谁在那儿?”
无人应声,江月白便转身欲走。谁知道刚动了一下,身后便传来一个男声,含着微微的讽意,“宁王妃的酒量原来这般小。”
江月白悚然一惊,连酒意也吓去了半分,是太子?
于是忙回头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凉亭这边灯光昏暗,只有到得近前才能看得清楚。太子坐在轮椅上,黑发白衣,瘦削的下巴微微低着,皮肤较一般人更白些。那双眼睛冷冷地,似箭一般锐利,透着冷芒,有些厌世的意味。
太子并不看她,只是望着那边灯火通明的殿宇。风中送来的隐隐笑语欢声,他伸出手掌去,似乎想要抓住那并不真实存在的欢笑。
江月白默默看着。不知为何,只觉得此时眼前人不再是那个尊贵阴冷的太子殿下,而是一个孤独寂寞的少年人。
风停了,太子微微侧头过来,声音冷然,“酒醒了?”
江月白怔怔,不知他为何这样说,只是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惧怕这个阴晴不定的太子,“我没醉啊。”
转念一想,这种话可不就正是典型的醉说不醉?只好摸摸脑袋打了个哈哈,“没什么事,我就先走啦。”
太子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她远去。他半张面庞隐在黑暗里,阴柔的轮廓显得整个人有些恹恹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月白其实还没有彻底清醒,只是在太子面前便要下意识地努力保持清醒,怕自己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回去宴席的时候,见着太子妃也不在,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夫妻两个也找了个由头告退了。
想到了刚刚在亭子那边偶遇太子的情形,江月白默默看了一眼对面的酒杯。看来太子与太子妃之间,不似唐稚说的那样要好。太子妃应该是早都坐得不耐烦了,先于太子回去的。
这会儿唐疏夜正跟着贤王说些什么话,江月白趁着机会拉住贤王妃,“二嫂,我有点事想同你说。”
贤王妃这几个酒力都很不错,眼下只是脸颊微红,眼神看上去却清明得很。她怜爱地摸摸江月白的头发,“怎么了,说吧。”
江月白说:“就是你们在京城的府邸,那个藏书楼,我还能再去一次吗?上次借的书真是太好看了,我拿回去通宵看完的呢!”
贤王妃掩面而笑,“当然得了。一早听王爷讲过你爱看那些个书,我不行,密密麻麻的字完全看不下去。”
江月白嬉皮笑脸的,“我啊,爱看的都是闲书,上不了什么台面的。”
她上次在贤王府帮那小丫头整理书架时,记得那里面有一排的分类是“异闻”。她想,要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应该就在这“异闻”里了。
可是,如果她真的不是个正常人,江月白怔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她会变成什么样呢?
毕竟……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谢风轻,用语言,或者是眼睛,控制了她。
可是别人不会这样做。这是否意味着,他也不是个正常人呢?
后来,有一次,他还抹去了她的记忆。
似乎,他有一种奇异的功力,能控制她的意识或是记忆,并且好像是只对她一个人。
而且……
“四妹?怎么了?”
贤王妃探寻的眼神对上她,江月白蓦地回神,紧忙挥挥手说:“没事没事,就是想到了一些奇闻异事,不知道二嫂可听过些?比如有一些异于常人的,但外表看不出来的人?”
贤王妃思索了一阵,边回想边说道:“奇闻异事……我朝倒是真的没听过有这样的人。不过,或许在南国有也说不定呢。”
江月白慢慢敛起眉,“南国?”
贤王妃点点头,似是陷入了回忆当中,“南国啊,那个地方,有很多传说呢。”
江月白看着贤王妃的神情,她讲的该不会是什么神鬼志怪吧……
南国,她咀嚼着这两个字,脑海里突然滑过些什么。好像有什么线索,快得抓不住。
这时,宴席也渐渐散了。唐疏夜走过来喊她,江月白站起来跟贤王夫妇告别,又对皇上皇后分别见了礼然后往外走。
皇后笑着对她点点头,眼睛里却闪过一丝难懂的意味。
江月白被她看得有些毛毛的,为了自身安全,她还是选择与唐疏夜讲了,“方才皇后看我的眼神,我总觉得怪怪的。”
唐疏夜了然,只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江月白莫名,跟他一道回到了安排好的房间,一进去这才了悟刚才唐疏夜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们三家,每家都只安排了一个房间。倒不是说行宫房间紧俏,只是住的人也不多,大家都在一起,夫妻两个,又怎么可能分房睡呢?
除非,压根儿就不是一对夫妻。
江月白终于明了临走前皇后的那一眼,原来是在这等着他们呢!
皇后之前在宫里就敲打过他们有关孩子的事情,若是此时叫皇后知道了他们两个是假夫妻,那后果可真是她所不敢想象的。毕竟唐疏夜纵然不是皇后所出,到底还是同他有过多年母子之情,江月白就不一样了,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儿媳……
就算她孤身一人任意妄为,也不能因为这事影响了唐疏夜啊。
江月白垂头丧气地看了一眼房间里的陈设。不用多说,只有一张双人床。
在京城时他们在宁王府,也算得“天高皇帝远”,皇后想管也管不着。而如今在萩山行宫,大家住的几乎就是一个院落,皇后不试探一下他们都不划算——毕竟,几年了肚子都一点动静都没有,聪明如皇后不会不怀疑他们之间到底是不是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唐疏夜看她一眼便明了她心中所想,却不说破,举止自然地洗漱完毕,竟似好像就要这样打算歇下。江月白心中着急,却不愿主动同他讲话。
于是她只好也火速去洗漱了一把。两人同房自然是没办法在房中安排沐浴的,萩山行宫到底比不得皇城的条件,只好忍忍等得明日唐疏夜不在再说吧。
出来见唐疏夜还没上床,江月白站在床边磨磨蹭蹭的,不知道是该厚着脸皮鸠占鹊巢,还是该等着他让出主动权。
就在她百般纠结之时,唐疏夜却突然给她一个眼神。江月白下意识向窗外看去。不算厚的窗帘外,好像闪过一个人影。
两人对视一眼。没错,确认过眼神,是皇后的人!
唐疏夜和衣躺下,然后顺势把江月白也连带着拉进了怀里。江月白猝不及防被他带着,长长的头发一不小心被他的臂膀夹扯到,不由痛呼出声,“喂……”
唐疏夜捂住她的口,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王爷王妃,奴婢来换一下香片。”
两人刚刚都忘了要吹灭烛火的事,此时想装作睡下了都不行。江月白瞪了一眼唐疏夜,示意他先说话。
唐疏夜只好开口道:“进来吧。”
门打开,一个身形娇小的宫装婢女走了进来。她目不斜视地走到桌前,拿过香炉换好,然后对着床榻上的二人深深一福道:“王爷,王妃。这香是当地特有的安神香,希望有助于王爷王妃的睡眠。”
好在床幔已经落下,不至于看得很清楚,从外面的视角看起来两人的确是睡在一起了。
江月白心中盼着这丫头快快出去。唐疏夜却好像不怎么急的样子,甚至还跟她多寒暄了几句。
江月白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唐疏夜微微一笑,对着外面的婢女说:“没事了,你下去吧。”
直到确定外面已经没有了人,江月白才挣扎着从他怀中坐起来。她半只胳膊压在他身下,都已经僵住了。
看到唐疏夜气定神闲的模样,江月白生气地说:“起来!”
他却不动,嘴边勾着笑意,“我是担心母后那边交不了差。”
他知道江月白想说什么,于是江月白更加生气了,作势要翻身下床,“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这根本就是庸人自扰!”
唐疏夜长臂一伸,将她带返他怀中。江月白本能地用手抵着他的胸口,慌乱地看着他。却见他眼中盛满笑意,眼角眉梢都是温柔,唇边弧度浅浅,将他硬挺俊朗的轮廓都软化了几分。只听得他声音柔软,像是一根羽毛拂过她的发顶,“为了你,我甘做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