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就折身出去了,江月白愣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眼前闪回了那个下着雨的秋夜,她在一旁煎着药,而他受伤昏迷躺在她的小床上,他的伤口还在流血,她一会儿给炉子扇火一会儿给自己扇风,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外面是凄风苦雨,她倒是折腾出一身汗来。
后来有一天回去,他就莫名不见了,消失了,走了。
再后来就在京城大牢重逢,本以为可以就此得救,没想到又扯出后面一堆的事,她被迫越狱,在逃亡路上被他追上,又在他面前掉下断崖。
后来还有好多好多事发生,她一一回想起来,也有些细节记不清了,可是刚刚他临走前那个受伤的表情,就这样在眼前反反复复回放,再也忘不掉了。
她不自觉地回头望了望那个被她扣倒的镜子,有些事终究成为了往事。
用早膳的时候,江月白特意遣走了布菜的下人,自己忙前忙后给唐疏夜盛汤,他道谢接过,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不会真的生气了吧?江月白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他会不会觉得这又是她在跟他“客气”?
这就是他生气的点吗?
江月白好像突然想通了一样,两腿一伸,仰躺在椅子上,假作使性子的样子做得生硬而蹩脚,“唐疏夜给我打饭!”
唐疏夜放下筷子,起身,“好。”
江月白继续偷偷观察他的表情,好像没有不悦,但好像也不是高兴的表现,他会不会觉得她好没礼貌,好吃懒做?
唉,夫妻相处真难,要有这么多的考虑,江月白咬着筷子怔怔出神,马上打脸了一炷香之前自己的想法,还是一个人自由些。
不知道神通广大的小翠除了《实用话术两百则》之外还有没有《夫妻相处之道》、《如何做一个好妻子》、《婚后那些事》之类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的惊世好书……
餐后就开始收拾准备进宫了,唐疏夜老油条一个自然不用怕,江月白却又陷入了该穿哪一件衣服的选择困难。
“就这个吧,”小丫鬟建议道,“粉粉的,特衬您的肤色,穿起来一定很可爱。”
程瑶双挑起另一件白色的,“我觉着这个好,素雅,这次太子妃贤王妃齐王妃她们都在呢,不能太出风头。”
装嫩扮乖程瑶双自有一套,江月白有心向她学习,但一面又确实觉得那件粉色的也好看,一时拿不定主意。
见她犹犹豫豫的,程瑶双插嘴道:“不如给唐疏夜看看呗,看他怎么说。”
对哦,江月白一拍大腿,把唐疏夜喊进来,“找你当参谋,看看哪个好看一点?”
唐疏夜一身玄色长袍,刀削斧凿一般清晰的轮廓,硬挺俊朗的面容透着一丝隐隐的禁欲气质,淡漠疏离,像是刚刚降临凡间的神袛,一旁的小丫鬟微微脸红着低下了头。
“这件更合你的气质。”唐疏夜指着白色的那件,言简意赅地评价,心情好像突然好了起来,甚至还隐隐带着笑意,不似这段时间里那样眉间轻霾。
程瑶双满意地点头,“有眼光。”
江月白略显遗憾地看了看那件粉色长裙,看吧,这就是贪心的人类,无论做了哪个选择都会想着另一个。
出门之前,唐疏夜却不知从哪里拿过来一件浅粉色的毛绒绒的斗篷,给她系上,轻轻说:“外面下雪了,冷。”
☆、缺席
宁王府离皇宫不算很远,两人很快下了马车,江月白还不小心崴了一下,幸亏唐疏夜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不然她可能就要和大地来一场持久的亲吻了。
江月白眼泪汪汪的,“今天好不顺,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要瞎想了,”唐疏夜搀着她,“怎么样,能走吗?”
江月白点点头,只是有点疼,另外还有点小抽筋,倒不算什么大碍。
谁知道接下去蹒跚走了两步,唐疏夜蹙眉制止了她,然后当着王府侍卫众人的面前弯下腰去,“希望你不要介意……”
江月白还没反应过来,低头一看,他单手覆上她的左脚踝,轻轻按了按,然后起身,眉头深皱,“摸上去感觉应该是红肿了,不要逞强。”
两人当街做出这样的亲密举动,众目睽睽之下让江月白面色发红,本想说她真的可以自己走,话要脱口之前想到了清晨的那幕又咽了回去,乖乖任他搀着进去了。
皇上正在御花园和刑部冯大人下棋,身边太监通报宁王夫妇来了,也不抬头,一心埋在面前的棋盘上,只口中道:“朕跟冯爱卿杀完这局就来,老四你们先进屋,外面风大。”
唐疏夜看着对面的冯大人略略吃惊,“冯大人,你不是出差去了吗?”
冯大人摸摸自己的胡子微微一笑,手中落下一子,“正是,这才刚回来,劳四殿下挂心了。”
江月白看去,果见他身后还放着在外遮风尘用的大斗笠,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莫不是刚自外面回来就直奔皇宫陪皇帝陛下下棋了。
果然能做到高层的人就是不一样,江月白佩服地暗中称赞,怨不得人家是刑部尚书,黑面又叽歪小气的魏大人是侍郎呢。
皇上犹在苦苦思索如何破局,这会儿江月白也不紧张了,兴致勃勃地站在唐疏夜旁边抻长了脖子观战,远处太监又是一声通报,“齐王、齐王妃到!”
江月白率先转头看去,齐王是唐疏夜的三哥,婚典那天匆匆见过,看上去蛮随和的一个人。
齐王唐珏微笑着向他们走来,见皇上这边摆着棋盘,然后跟唐疏夜寒暄了几句,又把目光投向了江月白这边,“这位便是四妹吧,看着比那天有精神气。”
江月白赶紧喊人,“三哥三嫂好。”
齐王妃微微朝她颔首,看得出她对江月白也无甚兴趣,只是大家妯娌之间,该有的礼貌和寒暄是不可少的。
皇上那边眼看着要被冯大人给逼入死局,叫着唐疏夜过去帮他看,唐疏夜悄声嘱咐她几句便去了。
身边没了唐疏夜,江月白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应对齐王夫妇二人,好在她知道齐王妃几个月前才刚诞下麟儿,于是从这个角度入手找话题,“三嫂,听说你才生过小世子不久,身材保持得这么好,完全看不出来!”
齐王妃果然上趟儿,害羞地捂了捂脸,眼带期许地看着她,“真的吗,我还觉得自己最近胖了呢。”
江月白煞有介事地摇摇头,“说你是二八少女我都信,真的。”
齐王妃长她六七岁,仍然被她吹捧的话说得喜滋滋的,看来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都会愿意选择相信这种甜言蜜语。
而真正的二八少女江月白本人却一脸老成地给齐王妃讲解女人如何才能抗老防早衰之类的养生之道,齐王妃半信半疑地边听边记,不过一会儿两人竟然多了许多共同话题。
此时的场景倒真有几分民间家庭聚会的模样,江月白的心越来越定,加上唐疏夜在身边,就更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是了,从宁王府到皇宫,他们二人便也由夫妻变成了搭档,皇族贵胄的婚姻搭档对外是一体的,这就好像在经营一个品牌,其中的任一方出了事都可能会导致信任危机,从而砸了自己的招牌。
抛却这样理性而冰冷的思考,其实,她内心对唐疏夜也并非无情,几次纠缠,两人之间的羁绊也越来越深,想要再像局外人一样冷眼观看是不可能了。
她本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如今唐疏夜给了她一个家,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正在逐渐形成一个正常的家庭关系,不愁吃穿,即使是她想要的自由——其实也并没有被剥夺,不是么?
她不觉看向那边,他单手支着下巴凝神思考,不时出声说出自己的想法,皇上醍醐灌顶般连走数步,不多时,一盘几乎是死局的棋竟然奇迹般地又盘活了。
冯大人无奈地看着唐疏夜笑说:“皇上,四殿下真是长大了,臣也敌不过了。”
皇上眉眼舒展,却见唐疏夜转头去寻那边的女子,二人的眼神相撞在一起,四目相对,皆微微一笑,一时心中百感交集。皇上心里自然也清楚,因着江月白的缘故,他们父子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至少他愿意主动来了。
这些子女中,他自觉最愧对的,就是唐疏夜。可是父子二人谁也拉不下脸来,皇上有心补偿,却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越想补偿越是亏欠,其实一个父亲想要对自己的儿子好,又哪里来那么多的理由和借口呢,说到底不过还是内心矛盾,时而疏离时而靠近,越想自然越不自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