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筱不甘示弱地要追上去。但谢风轻好像完全没受之前的影响,身形轻盈,抱着江月白轻松闪过她刺来的剑,然后疾速闪身双掌在空中捏诀作形,劈手一阵狂风挥下。从远处看,那雷电竟似从他掌中发出一样骇人。
陈白筱咬牙躲过,冷不防被其中一道气流击中肩头,终是停下。她还是不敌他,哪怕此时他受了那么重的伤!
她遥遥望着天空中那两人远去的身影,按住肩膀,止住步子不再上前。半晌,唇边弯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来。
不知道两人走了多久,多远。直到雨过天晴,天空重新变得清澈,碧蓝如洗,狂风也早已停止。
两旁入眼都是一片苍苍郁郁。看样子还在南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离开那可怕的奇幻大沼泽。
江月白默然回神。
谢风轻扶着她靠在一棵梧桐树下。她仍是木然,轻轻侧转了头,“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谢风轻微微顿住,没有说话。
江月白看着他紧绷的下颚,“为什么?我真的是……”
她似有哭腔,“我真的是你,做出来的木偶吗?”
谢风轻抬眼看她,面色隐忍,“……是。”
江月白终于及至崩溃。
一路上到现在,从在诛天寨后山的鲜血河道里盛天纵不见了开始,陈白筱的逼迫,说出真相,再到他从雷暴风雨中现身。到现在,一直忍着,忍着,听他亲口承认,终于崩溃!
为什么?她的生命,就是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产物吗?
为什么她要活着?
为什么她还要活着?她的生命,她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她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江月白一声惨笑,神色渐渐染上一丝疯狂。她霍地甩开他的手,任人摆布,是吗?
她不能控制自己的生,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语言一切,难道还不能选择死吗?
她要死,又怎会死不掉?
有谁会阻着她?有谁可以拦住她?
活着既然毫无意义,那就死罢!
江月白的神色愈加疯狂,眼中似有点点血色,完全不若平日里的样子。
谢风轻见她眸中猩红一片,紧紧扼住她的手腕。江月白剧烈地挣扎起来。她已在疯狂崩溃的临界点,所有的理智轰然倒塌。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大脑里只有一个想法,唯一一个想法——
去死!
只要死了,就可以不用被人操纵着活下去。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她可以获得那至高无上的自由,从身到心的自由!
她突然像失去控制一样挣脱他向前走去。谢风轻因有所顾忌没有使太大的力,眼见着她就要向那前面的悬崖走去,他蓦地弯腰,吐出一大口浓稠的鲜血来。
那血色瞬间渗入脚下的草地,迅速蔓延,很快将二人周身的绿草生生染成了可怖的猩红色。
有血珠溅到了她衣裙下摆,江月白顿住。
缓缓地低头去看,那是一滴鲜艳的血,落在她的裙角。似乎还有温度。
是他的血。
失去的理智渐渐回笼,她止住步子,转身看向他。谢风轻甚至站不住,单膝跪地,一手捂着心口,面色发白。
江月白心里跳了一下,“你,怎么了?”
谢风轻嘴角艰难地扯了扯,“我的心,被她拿去了。”
江月白骇地瞪大眼睛,腿有些发软,险些站不住。他说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的心脏,被陈白筱挖走了。
如果这样,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还能神态自若地说话,走路,甚至阻截下陈白筱的追击?
江月白颤抖着,思绪混乱,眼中猩红褪去,微微喘着气,似乎就要呼吸不过来,“那,你……”
谢风轻单手拭去了嘴边残留的血。好看的桃花眼看过来,眼中柔波浮沉,像是安抚,又很温柔。“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木偶。”
☆、过往
入目都是苍苍郁郁,林木葳蕤。丛丛掩映之下,一个小木屋前,一名少女正在外面练剑,剑术可以看得出来还有些进步的空间。
她面色沉冷,明明是十七八的少女,却好像老成的很。不怎么笑,眉眼看得出压抑。
但看着甚是眼熟。
脸蛋微微还有些婴儿肥,下巴却尖尖的,杏眼灵动,鼻梁很秀气。只除了好像更为严肃的神情,其余都和她少女时期差不多。
江月白看着看着,有些发怔,是她吗?
不,不是她。
应该是那时的陈白筱。
这时,那少女一个剑花,突然向这边刺来。江月白一惊,她却好像看不到眼前的人一样,目光穿透她,看向江月白的身后。
江月白也跟着调转了头。是一个白衣少年,看起来同陈白筱年纪差不多,眉眼清冷。
是谢风轻。陈白筱看着他,停下了手中练剑的动作,“你再教我一下。”
说话很不客气,近乎于命令。谢风轻却不怎么介意,上前给她指点了一会儿,左手覆住她手上的剑,带着她连环挽出了几个漂亮的剑花。他靠得近,从江月白的角度看,几乎就是从背后环抱住了她。
示范了一下他便放开了,陈白筱咬唇学着他的样子也开始练起来。
江月白站在他们不远处看着。
这里的风景很陌生的样子,不像是她之前才去过的苗疆诛天寨,也不像是北国她去过的地方。看两人的年岁还有说话动作,应该是陈白筱与唐疏夜分开之后的年月,原来,是和谢风轻在一起吗?
如果书上所讲属实,她确实是诛天寨那个唯一幸存的女子,那么这时应该就是灭族惨案过后的时候。
甚至还要更久。但见陈白筱脸上压抑的表情,这样的深仇大恨,经年之后都无法放下。
他们两个进屋去了,江月白要跟上去,那小木屋的门却掩上了。
她下意识伸手,却发现自己手穿过了那门,透明无形。她惊讶地再上前一步,竟然真的就这样钻了进去。
屋子里的两人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她不存在一样。
江月白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再看了一下屋子内的陈设。
他们真的看不到她。
或许这是一个梦。所以她才能这样以旁观者的身份观察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陈白筱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吹了吹水面上漂浮着的茶叶,“你学得怎么样了?”
谢风轻点了点头,“差不多了,再多两日,就会做出来。”
陈白筱很满意,一只眼不由睨向身侧的这个白衣少年,“你果然不会让我失望,不愧是我最得意的作品。”
他没有说话。陈白筱像是透过了他看到了些往日时光,眼神里有些感慨,“想我一年前苦练父亲留下来的所谓禁术,做了那么多失败品出来,只有你,也只有你一个这么完美的人偶。”
谢风轻目光有些出神,“今年,还要回去拜祭大巫师吗?”
陈白筱嗯了一声,眼神中浮起一丝伤痛,“父亲,终究没能看到这一天。”
江月白听得一惊。她唤那大巫师父亲,陈白筱竟然是诛天寨巫师之女?
那么她会这种禁术也就说得通了。
虽听说此术只传男不传女,但这个巫师应该同样也是整个寨子的长老,在没人可以传承的情况下由女儿来继承也是正常。
陈白筱似乎说到伤心处,面上各色情绪交杂,渐渐激动起来,“只要后日,你也能做出木偶人来,我报仇的日子就不远了!我要那狗皇帝血债血偿!”
谢风轻顿了一下,“你不是同他的儿子……”
陈白筱打断他的话,嘴角撇出冷漠的弧度,眼神也沉了下来。“你说他啊。当日,不知是谁泄露了我族人通木偶人之术,被那狗皇帝知道了,举兵进犯,我满门皆灭,和他再无可能!”
江月白听着,结合起其他人那里听来的往事,原是北国皇帝因为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苗疆某处有人精通制作木偶,大约是起了贪婪之心,想要找到该族的人,最好是捉来那些会木偶之术的。最后没有谈拢,一怒之下制造了诛天寨惨案。
而陈白筱之所以会逃脱……江月白想,大约是那时她还在北国跟唐疏夜在一起,是以幸免于难。后来听说此事,便是抛下唐疏夜返回苗疆,之后便是现在所看到的事了。
这木偶巫术之所以会被大巫师列为禁术不可流传,也是出于伦理道德的考虑吧,江月白看了看自己,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