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石破天惊的一段话。
但后来，她似乎又把这段话忘了，附身彼岸花，重塑了躯体，日日在奈何桥上闲坐，看花看水看倒影。头发日长，目光日远。
千年不过转瞬。
今日既又重提，应当是非同一般吧。
云婴弯腰拾了朵彼岸花别在发侧，撑着头看向云息，“不管怎么说，我也在这儿陪了你一千年了，你和山影的事儿，真不跟我说说？”
“不过是最没有意思的故事，有什么可说呢……”
“不说便不说吧，我去问山影好了。”
云息眉头微蹙。
云婴已经在话语间站起身来了，“云息，我会让他来见你的。”
“云婴——”
话来不及说出口，云婴纵身扑进忘川，消失在万千彼岸花里，未溅起河水半滴。
“前辈，前辈。”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前辈，那个，山，刚，刚，岛上……”
“吸气，呼气，好好说。”
“刚刚在山上给祠堂上香，我好像看到大泽上突然有人从水面出现，踏波而行，往孤岛去了。”
“确定没看错？”
“绝对没有，虽隔得远看不清模样，但红衣扎眼，不可能错。”
奇怪，并没有任何气息波动啊，云行皱了皱眉头，再次闭眼感知，依旧一无所获。难道是有意隐藏，意欲何为？
“前辈，怎么办？”
“没事儿，我去看看。”
“嗯，有前辈在，肯定没关系的。”
一上岛，便见神木下立着个红衣女子，并没有刻意隐藏气息，但周身虚无，恍若天地一物，黑发如瀑，长过脚踝，随意蜿蜒于地面上。
“阁下……”
女子幽幽回头，“云氏子弟？”
云行愣愣地看着那张脸，呆立良久。
女子微微偏了偏头，“难道不是么？”
云行陡然露出一个笑脸，单膝跪在了她面前，“阿婴姑娘可还记得我，我是云行，你答应过我，若我真能得道，你便收下我为你效力的。”
云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笑了笑，“记得，说好等你的。”
云行似有些激动，“那，你这是愿意了？”
云婴点点头，“可你要想清楚了，得道不易，跟着我是要做有违‘天道’的事情的。”
云行颔首，“为报救命之恩，自当万死不辞。”
“起来吧。”云婴转身摸了摸神木，突然问道，“会梳头么？”
云梦村。
云行虽不常驻村中，但村里依旧在最高处给他留了屋子，背靠青山，面朝溪水，清幽自在。
云婴坐在院中目无焦点地盯着水面，云行取了发梳出来，站到了她身后，盯着她一头墨色长发，喉结滚动，迟迟不敢下手。
“梳吧。”
“好。”
发丝冰凉，触感柔软，一梳到底。
“云行。”
“嗯？”
“你难道一直在等我？”
云行手上顿了顿，“是。”
花了三百年得道，而后至今，四处云游，一直在找你。也去过星岚，但耀星和岚霖两位大人不愿意提起，便只能靠自己。
星岚……云婴低眸呆了一瞬，“为什么要找我？”
云行露出了少年般的微笑，“当然是兑现承诺。”
云婴睫毛动了动，“我可以随你心意，这是对你最大程度的回应了，但我不会考虑你太多，待在我身边，如果快乐，就继续，如果想离开，也随时可以，你我平等，互不相欠。”
“我知道了。”
细细梳完一遍，云行柔声问道：“要束起来么？”
“嗯。”
长长的发用红绳拦腰束了，迤逦身后，云婴起身看了眼天际。
云行：“现在打算去哪里？”
云婴将彼岸花重新别到发侧，微微一笑，“魔界，去找个‘恩人’聊一聊。”
☆、云息
“请问，林城怎么走？”
女子寒光闪闪的剑架在他脖子上，他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道：“顺着山路往东，在路口往南拐……”
女子温和地笑了笑，“谢谢你了，不过，还是得给你种一记追踪符。”灵光没入胸口，女子收了剑，淡淡道，“可别做坏事哦，这个位置的符咒，召唤起来很痛的。”
“不敢，不敢，谢女侠饶命。”
魔族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密林深处，云息在原地踌躇了一阵，拍了拍脑袋，自言自语道：“忘了问，东边是哪边啊？”
灵符召唤，瞬间，刚刚的魔族又出现在了云息面前，捂着胸口，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愤愤道：“要杀便杀，何必拿我取乐！”
“我只是想问哪边是东。”长剑重新出手，“但你若求死，我自然满足。”
魔族瞬间堆笑，“这边，然后往右手边。”
“好，你走吧。”
云息正要迈步，头顶响起话语声，“干嘛不杀了他？”
抬头，林叶间坐着的少年看起来有些眼熟，云息：“我又没抓到他做坏事，凭什么杀了他？”
“可你是除妖师吧，降妖除魔，理所应当。”
一记灵光突然袭来，少年应声落地，半缕鬓发被削断，飘散空中。
云息：“众生平等，各有立场，就事论事，否则我现在就该杀了你才对。跟着我干什么，我说过，以身相许就不必了。”
山影摸了摸自己的鬓发，“我只是来问你名字的，有来有往才公平吧。”
云息笑了笑，“这世间哪有什么公平？”
山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众生平等，你刚说的。”
云息耸了耸肩，“啊，对，可那是强者的立场，不是弱者的要挟哦。乖，别跟着我了。”
“为什么不喜欢我？”
“不是啊，没有针对你，我不会喜欢任何人的。”
“这么确定？”
“当然，降妖除魔，是不能有软肋的。”
“好像有道理。”山影眸色沉沉看了云息一眼，“我也要去林城，陪你走一段总是可以的吧？”
“随你乐意。”云息转身往前，却被一把拉住，山影伸手指了指，“那边，你这个样子，说什么降妖除魔是认真的么？”
这个问题，山影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林城魔族肆虐，杀伐无度，闹得人心惶惶，向云梦求助，云息一人接受任务赶来。长夜漫漫，山影冷眼看着她撑过一次又一次围攻，将魔族尽数斩首。破晓之时，她收了长剑，拆散凌乱的头发，伸了个懒腰，看向坐在屋顶上岿然不动的他，粲然一笑，“多谢指路，这次应该能拿到不少钱，我请你吃个饭吧。”
“好啊。”
“君上，这样合适么？”
“早就告诫过你们，做事情要有度，她不动手我也得动手，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有什么不合适。”
“可是，岩圳大祭司那边，恐怕不好交代吧。”
山影轻笑了一声，“什么时候，我得向他交代了。真是讨厌这一套啊，什么元老大祭司的，到底我是君上，还是你们是啊，再烦我，下场都是一样的。”
“属下明白了。那您现在是回魔界还是……”
“好不容易找到点乐子，你先回去吧。”
“怎么又是你？”
山影依旧少年模样，盈盈笑着，“这就叫缘分，是命中注定啊。”
“我不信命，再有下次，便不救你了。”
“不是族训严苛么，怎能见死不救呢？我想明白了，与其这样麻烦，不如我跟着你，方便你保护我。”
“好歹是个男人吧，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
山影拖着腮，“因为人家年纪还小啊……”
“哦，是么？”云息淡淡一笑，突然伸手掐住他的脸，左右一扯，“别跟我装，我记得你真身可不是这个模样。”
山影握住她两只手，轻轻一晃，恢复如常，微微眯着眼，笑容灿烂，“啊，原来记得这么清楚，怎么，还是喜欢这样的么？”
“难道我没跟你说过我不会喜欢任何人么？”
“只要足够强，就不会成为软肋了吧。”
“所以，就更不可能喜欢你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呢，试一试嘛。”
“有些瓜，看一眼就知道不甜，何必尝呢。”
山影眨了眨眼睛，“我看起来不甜么？”
云息笑了笑，“甜也不要，我不吃瓜。后会无期。”
“喂，那名字总能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