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系之舟[珍妮](34)

作者:傅支支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胡说八道!惠儿在上海住得好好的,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程征笑了一下,继续道:“惠子小姐现在自愿跟着军官们四处奔波,日夜操劳,累得得了病,也顾不上治。林太太凑齐了盘缠,或还能去看她一眼,否则……”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这个意味深长的“否则”已经足够,足以让林金氏回味。

林金氏听罢,嘴上一边喃喃着“我不信我不信”,一边又抓打着旁人。人家皆以为她是为了女儿才疯的,只她自己心里清楚:她这后半生,是半点指望也没了。

李县长在一旁,见林金氏似是发了大烟瘾,半劝半喝道:“林太太,别在谁面前都这么张狂!程处长是上海派来巡视的官员,难道是特意来对付你的不成?人家好心好意告诉你女儿的下落,你不道谢也就算了,张牙舞爪的样子给谁看?”

林念离开林宅的时候,一次头也没有回。是夜,一行人坐上了去往杭州的江轮。她这样怀着沉甸甸的心事决然地离开东坪,让程征不由有些担心。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只要她说出口,他都要尽力去排遣。

但她这次神色虽然凝重,之前那种消沉的暮气竟少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回归了看到这几天的点击数和收藏数、评论数完全不成正比,心里有点难过,也很累……请真心喜欢这篇文的大家动动小手读多多收藏和评论吧。楼主还是一枚学生,除了吃饭睡觉学习之外的时间都在写文,点击和收藏评论这样不成比例的状况真的没什么动力再码下去了。

第26章 林念的转变

离开东坪的时候,正是六月的黄昏。

镇上有小学毕业在举行毕业典礼,小朋友在唱骊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唱到“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时,东坪镇上的晚钟当当当响起来,空气里有玉簪花的香味,林念的脚步顿了一顿,但始终没有回头。

诚如程征所想,林念是果决坚毅的女子,绝不会为旧事所牵绊。她离开了东坪,终其一生,再没回过这里。

·

从东坪河上走水路去杭州,是程征的意思。东坪河河面宽阔,吃水很深,江轮早开进来在码头上等候。

侍从们中有伪政府派稽查处视侦组派来的监视者。火车车厢,汽车里,都有可能有窃听,这一点程征很清楚。

直到现在,伪政府对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毕竟是为了一个女人来的,他除了要接受日伪的思想教育和政治培训,监视也是必不可少的。

其余的人不知道程征为什么这样决定,但还有一天的空余时间,走水路也没有什么问题。坐在船上,程征也无法和旁的人接触。因此此次赴杭,程征林念单独乘了一艘江轮,其余的人则在另一艘上。

便是午间再热,入了夜,山里还是清湿的寒气。林念在甲板上的竹床上躺着,寒气贴着床沁入肌肤,竟别有一种酣畅。抬头看漫天的星星,无序地铺排于蓝紫色的天上,明灭不定;极淡薄的云飞动着,展开来,又消失,至于缥缈无踪。

程征走过来,在林念的竹床边上坐下。半晌,林念问:“林惠的事儿,你怎么知道的?是你编的么?”

程征道:“不是。”

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在宛平路,林念说了她的遭遇后,他就去查了当年事情的经过。林三奶奶在信中写有了良配,连林念自己都以为是个虚指,实际上真有这个人。

很巧,这个人就是四年前和林惠同居的那个纨绔子弟。这男人和林惠挥霍无度,把家业败完了后,林惠抛弃了他,攀上了日本人小林宽三郎。而日本人厌弃了林惠,她沦落到关门亭,则是最近几个月的事。

程征说罢,又道:“阿宝,带你回东坪,本是想让你开心过一次生日,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你心里不好受,就说出来。这艘江轮很干净,那些跟来的监视的人什么都听不见。”

他语气歉然,仿佛一切不愉快都是他造成的。

林念久久不语,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她双臂抱着肩,表情平静。

半晌,她声音低低地开口:“在姆妈去世的九年之后,我才这样真切地知道——我是个没有家的孤儿了。可是你知道吗?出离愤怒之后,我却并不感到特别难受,人的心原来是会变得很硬……”

世界上唯一一个仅属于她的地方在大火中焚烧殆尽,母亲死亡的真相又再一次赤//裸//裸地袒露在面前,虽然很痛苦,但却反而更激起她对痛苦的轻视。

世界上有人会被痛苦打败,有人会打败痛苦。

林念无疑是后一种人。唯其清醒地回忆起从前的种种艰辛和不易,她才明白要更加奋力地活下去——这一切是姆妈抛下了自己的命给她换来的生活,她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下去!

程征看着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地想要告诉林念,以后他就是她的家,他就是她的家人,无论什么时候,他永远会守护着她。

他张张了口,滚烫的誓言就在嘴边,在晚风中渐渐冷却,他还是没有开口。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不敢许下这样郑重的承诺。

不敢叫林念把她的一辈子都赔在他这样无路可退的人身上。

在感情上,他的确不如她勇敢。对面林念,他实在是一个犹豫的人,对她爱护至此,她在他身边但凡有一点不好,他便开始自责。枪击案如此,林宅被围如此。

程征分明看见林念眼中泛起一种泫然的水色,他以为她会哭,但她没有。

她的反应永远都让他觉得出乎意料。

林念非但没有哭,连那持续数月出现在她脸上的脆弱和凄惶也渐渐消隐下去。在故乡的这一天的经历,似乎给她的思想上带来了神秘而难以琢磨的转变。

许多年以后,林念的外孙女菲比在日内瓦结婚。林念送给她的结婚礼物里面有一枚价值百万的巨大钻石戒指。这钻石是水滴形的,纯净无瑕,顶级货色,大得戴在无名指上总是歪掉,无论白日或夜晚总是掣动着闪闪的艳光。

离开中国以后,林念很少再戴这样张扬的首饰,她的女儿和孙辈都不知道她有这样贵重的东西。菲比是她最小最宠爱的外孙女,捧着那个深蓝色的丝绒小盒子,惊叫道:“外婆,这是你被求婚的戒指吗?太浪漫了吧!”

老去的林念宽容而宠爱地笑了笑,并没有对外孙女解释太多。像菲比这样的二十多岁的女孩,在稳定幸福的岁月中成长起来,对于爱情的纯度有狂想般的期待;不浪漫,毋宁死。

林念看着那枚昂贵的戒指,想起了那个对她和程征都极其重要的夜晚。

事实上,那晚的求婚恰恰和菲比想象的相反,气氛异常严肃,一点也不罗曼蒂克:与其说是程征向她求婚,不如说是她自己逼他做出选择。

但正是这样,她却前所未有地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爱得这样庄重而隐忍。

·

那时的程征下意识地摸了摸西裤的口袋,那里有一个小盒子,他预备在今晚拿出来。这只小盒子要不要拿出来,关乎着他们两人今后的命运和各自的走向。

此刻的气氛非同寻常,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这小盒子沉重地像一块铁,一直往下坠,跃跃欲试地逃离,似乎在害怕些什么。

这时林念却先开口了。

林念缓缓道:“受伤之后,我曾有过逃离的念头。这个念头我压在心底,就连对着你,我都不敢说——我在想,为什么非要这样下去呢?”

程征默然不语看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你不要这样看我,这不是动摇,而是疑问。……找一个时机,找一个地方,就像有一天我无心说出口的那样,我们悄悄消失,离开程公馆,离开上海,去一个小地方住下来。无论是国是共是伪,我们也只不过是两个普通人,天下之大,难道救国救民的使命就只担在我俩的肩上吗?”

“我有这样的想法,其实你很清楚,对吗?”林念继续,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坚决,那种在女性身上罕见的魄力似乎又回到了她的身上,“这就是为什么独轮被抓之后,你企图一直避开我,将我推离情报的中心,甚至秘密打算将我送出国的原因,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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