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安折张了张嘴。

最终,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想说什么。

“我不恨你。”他道。

长久的静默。

“为什么?”陆沨微哑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什么……为什么?”他道。

“你为什么……”陆沨看着他:“总能原谅我?”

安折抬头看他,这一眼他看见的却不是那个冷若冰霜的陆沨。

上校的声音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再次问:“为什么?”

安折想说,可他说不出来,他没有人类那么高的智商,也不会他们那么多的语言,他想了很久。

“我懂得你。”他道。

“你连人都不是,”陆沨的手指死死按住他肩头,他眼神还是那么冷,可是声音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坍塌崩溃,他几乎是颤声问:“懂得我什么?”

——这个人还要问。

可安折什么都说不出了,他拼命摇头。

他只是被陆沨一步步逼到死角,又想哭了。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坏,这个人今天不惜剖开自己的一切。他自己就像个想把犯人无罪释放的法官,审判台下的犯人却不断陈述加重自己的恶行,这个人非要被审判,非要被判处死刑——他就那么想让自己讨厌他。

安折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到这种地步,明明他们最开始只是在说,基地到底能不能生存下来,这个世界那么多大,陆沨落到他面前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一件奇迹。

陆沨说不是,这一切都是蓄谋,都是必然。

但不是的,真的不是。

“可是……”他对着陆沨抬起了自己的手臂,那属于人类的根根分明的手指缓缓变了。

雪白的菌丝攀上陆沨黑色的制服,爬过审判者的肩章与银穗。

眼泪不断从他眼里滚出来,他看不清陆沨的神情,只知道陆沨扣住他的那只手在颤抖,他把他抱得更紧。

他知道陆沨一定能认出来他就是那只在深渊里打滚的蘑菇,他声音哽咽:“可是我就是碰见你了……”

那么宽广的世界,陆沨非要去深渊。那么大的深渊,他非要去那个空旷的平原打滚。

他们本来就不该碰见的。

他从来没有害过人,也没有害过任何动物,他只想安静养出自己的孢子,他原本可以不这么生气也不这么难过。

可是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陆沨这种人类?

这个人类抱住他的力气那么大,像是要把他杀死,他后背抵在床柱上,拼命挣扎,挣扎根本没有效果,可他不愿意变成菌丝逃走,他不甘示弱。

他不顾一切用所有的力气咬住了陆沨的脖颈。

鲜血的味道涌入口中的那一个瞬间,安折才愣住了。

我在做什么?他想。

但他没有机会了,这一个愣怔的瞬间足够陆沨重新占据上风。

肩膀被死死按住,后背撞在了床柱上,下颌被一只手强制抬起来。

——陆沨死死吻住了他。

第67章

他吻得那样凶狠, 那样不容抗拒, 带着血腥气。安折完全无法呼吸, 他偏过头去,却又被按回来。

他刚刚还在为陆沨感到难过,现在又是被气得浑身发抖, 菌丝大团大团蔓延出来,他只剩本能的反抗,想把陆沨整个人勒住。

他眼前却猛地恍惚了——一个场景出现在他眼前。

一个人影在他面前倒下了, 他心脏骤然一缩, 接住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安折?”

恍惚间, 安折意识到这是陆沨记忆的碎片,他喝了陆沨的血, 就会获得一些东西,而现在发生的是自己刚刚昏倒的那一幕。

“安折?”陆沨连续喊了好几声他的名字, 可是怀里的人没有一丝一毫回应,只是轻轻蹙着眉头,浑身颤抖, 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他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陆沨不知道,他只能抱紧他。

他好像突然要死掉了——就像这个变化无常的世界一样。

安折怔怔体会着那片刻的感觉,这一刻他和陆沨的感受是重合的。

陆沨在害怕。

他竟然在害怕。

他在怕什么?

怕失去怀里的这个人,就像……就像失去了他,就失去了一切一样。

安折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这个人——

为什么他能对他那么好, 又对他那么凶。

肩上的力度让他从这个场景中短暂清醒,他的意识被割裂成两半,一半被陆沨近乎刑罚地亲吻着,一半沉在过往的记忆中,目睹这个人把自己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

可是喊不醒,他看起来那么痛,那么乖,那么脆弱的一个人,却承受着那么剧烈的痛苦。

陆沨擦去他额角细密的冷汗,他无意识中抓住陆沨的手腕,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在这一刻陆沨在想什么?

他在想,我可以替他疼,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他还能醒过来。

安折闭上眼,他还在反抗,可是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他像是一下子泄气了,最后只能自暴自弃放弃一切抵抗,任陆沨攫取他的唇舌,也攫取他精神,他的一切。

像是一场漫长的战争。

激烈的情绪在这漫长的僵持中缓缓精疲力竭。

终于被放开的时候,他靠在陆沨胸前,什么都不想说。

而陆沨抱着他,同样沉默着。

一片空白的时间无限拉长,审判者和异种本来就没什么话可以说。

长久的沉默里,陆沨忽然开口了。

他道:“你是怎么变成人的?”

“因为安泽。”安折道。

他靠在陆沨怀里,他们已经完全相互坦白了,就在那个彼此都被冲动所驱使的吻里,他们已经相互剖开了。

于是他也不再有所隐瞒。

其实他不是个异种。

他很没用,感染不了任何人,他其实是个被人类感染的蘑菇。

这时陆沨看向了他的菌丝。那雪白的菌丝上还沾着血迹,是安折刚才用力咬出来的,原来这只小蘑菇生气的时候也会很凶。

血迹正在一点一点消失,是被菌丝吸收了。

安折也看着那里。

他突然说:“你死掉吧。”

陆沨扣紧他的手指,问:“ 为什么?”

“我长在你身上,”安折面无表情道,“把你的血、内脏和肉都吃掉,然后长在你的骨头上。”

陆沨另一只手缓缓扣住他手腕,指尖划过莹白的皮肤,留下一道淡红的痕迹,像是掐破雨后新长出来的白菇,流出汁液来。他低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安折摇头,喉头哽了哽,他眼里全是泪,抬头看向墨绿霉迹遍布的墙壁,看向扭曲流淌的吊灯。窗户被狂风刮裂了一道放射状的破口,雨水灌进来,与风中呜呜的低语一同。

他想,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定义他的情绪,可是如果他想和陆沨和平地待在一起,真的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他就这样望着遥不可及的天空。

陆沨:“你又哭了。”

安折转回头看陆沨,这个角度他需要微微抬起头。

于是他们对视。

说不清为什么,看着陆沨,安折又笑了出来。

他唇角微微泛红,漂亮眼角还带着水痕。

于是陆沨也笑了一下。

他捧着安折的脸:“……这么傻。”

安折只是看着他,很久以后,他问:“基地已经在来接你了吗?”

陆沨:“在了。”

安折没说话,陆沨道:“你喜欢基地吗?”

“基地”两个字刚一落下,电刑的疼痛就再次遍布安折的全身,他生理性地颤抖起来,把自己用力往陆沨身上埋。

陆沨搂住他,一下一下轻轻顺着他的脊背,他道:“对不起。”

安折摇头。

直到三分钟过后,安折才重新安静下来。

他仰头看着陆沨,和他紧紧牵着手。

他好像在等着什么,陆沨想。

他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鬼使神差地,陆沨微微俯身,和安折重新吻在了一起。

没有激烈的动作,没有反抗,一个很深的,安静的吻。

安折柔软的唇舌没有再抗拒。换气的间隙陆沨看他的神情——喘息轻轻急促,微垂着眼睫,睫毛上的水珠闪着细碎的光,双手轻轻攀住他肩头,那是一种带怯的迎合,温柔的天真,因其洁白而近于悲悯,悲悯中带有神性——像是某种灵魂上的布施,此刻他是予取予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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