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无情?
所以每一次的任务以后,都有对那个世界的情感清洗,为的就是保证不会将那么多世界情感都堆积起来,让人承受不住。
她现在就承受不住了。她推翻了原本的预定,选择了一个相对平淡的结局,萧寄春难产而死。
在大周朝,难产而死的女子并不少见,鬼门关转一遭的事,哪怕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们,也不比山野村妇多几分机会。
或许这也只能算是一点无用的悲悯。
“1528,是否确认离开本世界?”
系统再次提醒了她一遍。
“是。”
许如是听见樱桃忽然滚落了满地,她没有敢低下头去看,也知道,那果子红艳艳的,像是鲜血一样。
许如是忽然从梦里醒过来了。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了。烛火摇曳,是一种暖黄而柔和的光辉,许如是抬起头,看见齐行简的脸。
相比起她刚才见到的,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岁月雕琢的痕迹,俊秀的眉目之间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比她第一次见到齐行简的时候还要冷一些。
许如是一时半会没有从梦里醒过神来,不知今夕何夕,她有点迷惑地去伸手搂齐行简的脖颈,整个人都蜷在了他怀里。
齐行简非常惊讶,他先是浑身一僵,但很快伸手把她搂起来。
她忽然细声说:“繁之,你买的樱桃掉了。”
“……是么?”齐行简并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可是他实在不想跟许如是再针锋相对,怒火上来的时候说出的话往往是不受控制的,非常伤人。
她这样乖乖巧巧地就很好。
齐行简神情柔和了些,他轻轻摸了摸许如是的柔软的头发:“你想吃樱桃了?”
都十一月了,陇西天寒地冻,哪里还会有樱桃?
齐行简思索着,江南和巴蜀一带气候温暖,如那一带有富人家中置了温室,或许其中还能找到几树带过来。
走水路应当比陆路保存得要好一些。樱桃一旦不新鲜了,滋味便不好了。小娘子一贯挑嘴,颜色不好还能忍一忍,滋味却是断断不能忍的。
“……”齐行简没有去买樱桃?
屋里烧着的地暖让许如是突然清醒了。
她从被窝里钻出来,地暖烧着只是维持屋内的温度相对不那样冷。却没有碳火来得温暖。
可是许如是不喜欢碳火烤出来那种烟熏火燎的气味,所以齐行简从来不在她房间里烧碳。
现在是十一月了。哪里来的什么樱桃?
梦的影响正在逐渐地消退。但许如是忽然不想清醒得那么快。
她白日里口不择言,都说了些什么话?!
指着齐行简质问他是不是傻?
她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居然这样出口伤人。许如是忽然觉得没脸面对齐行简。
她冷得微微哆嗦,在齐行简的怀里低着头,轻声道:“没有。是我记差了……”
记差什么?
齐行简想起他上一次替她准备樱桃……那着实是一次不大美好的回忆。
他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许如是不说,他也不去点破。
两人心照不宣,绝口不提白日所发生的事。
许如是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不好意思再赖齐行简怀里。齐行简一手搂住她,一手解开身上的裘衣披在她身上,自然地接过话来:“还冷么?”
从被窝里头钻出来,当然冷。
许如是点了点头。
齐行简给她细细系紧了裘衣的系带,叫人送了些洗漱的东西进来,许如是梳洗罢,其实也不大困倦,就是后颈稍痛,并且也不大敢跟抬眼去看齐行简,早早地就熄了灯。
齐行简并没有离开,他就在许如是身边躺下的,两个人同榻而眠。
月光透过糊得厚实的窗户照进来,只透得出一点暧昧不清的模糊光亮。黑暗里什么都看清,静得许如是都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声。
他们也不是没有同榻而眠过,只是……以前许如是还怀着胎,齐行简从来都不会怎么样。
许如是默默往榻里边移了一点,一双手臂却忽然将他拦腰搂住,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你刚才说记差了,想起什么了?”
许如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耳边酥酥痒痒的,她低低道:“想起我要离开之前,叫你去买樱桃……对不起,齐繁之,我白日里是有意要气你,我那些话不是真心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齐行简默然了半晌。黑暗里,许如是看不见他的表情,心中忐忑不安,过了好一会儿,不知多久才听见他说:“嗯?”
许如是说:“我白日里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你想逃也不是真的?”胡茬刮过许如是的脸颊,又痒又有些发疼。许如是暗自咬牙。齐行简绝对是有意为之的。
“……那这次我是真的没想逃?”许如是闷闷道。
“还有呢?”齐行简悠悠问她。
“其他都是气话。萧寄春……那是她跟你合不来,即便是那件事发生了,也不全是你的错,更何况根本就没有发生……”
“嗯。”齐行简打断了她。他根本就不关心萧寄春怎么样。
“还有呢?”
“其实……你人也不错。只是你认定的人,也都会待她好。”
“嗯。”
“其实……我有点喜欢你的,只不过我怕我之前动机不纯,我怕你要……”
齐行简轻轻在她脑门上亲了亲,柔声道:“现在不怕了?”
许如是摇了摇头。
“齐繁之。”许如是窝在他怀里,她感觉此时此刻齐行简心情非常不错,于是满怀期待,“你不要把我关起来好不好?”
齐行简也不答话,抱着她轻轻道:“睡吧。”
许如是:……
早上起身以后,齐行简吩咐了婢女们将许如是看好,人用的其实还是徐如是带来的那一批人,齐行简也不担心,只说若许如是出了那个门,她们一个也逃不了军法从事的下场。
婢女们听得一个个心惊肉跳。军法一向是比民法酷烈百倍的,当即暗下决心尽心竭力。
齐行简刚到衙门里边,不久李长庚急急地跑过来找他。
齐行简道:“太皓,出了什么事?”
李长庚无奈:“江都王微服到陇西来了,刚进陇西,用的是假符籍,到咱们郡里,遇上了熟人,才把他认出来。私底下找人去探了探,江都王说是要瞧一瞧陇西的民变的情况。”
齐行简一哂,根本不以为意。许铄不过是个孩子,他过来又能怎么样?民变的事儿,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谁还能借着这个缘由攻讦他不成?
转念一想。许铄若真是过来查探民变的,怎么会微服出来?朝廷派出去正经的差事,再携一点不多不少的赈灾款拨下去才是正理。
齐行简沉吟,道:“太皓,你辛苦些,盯一盯他的行踪,瞧瞧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李长庚自领命应是。
许铄进了陇西,还不知已经被人盯上了。原本他并不想惊动齐行简,要悄悄打听寿春公主的消息,下面的百姓竟是没一个知道的。
问了几个官吏,才说出了一点门道。寿春公主是随着节度使的大军回来的,要问她在何处清修,那也得去军中寻一些门道。
要说许如是身份也算有一点尴尬,她刚到回纥,没两天可汗就换了人。被接回来,要说是功臣,大肆表彰,皇后是绝不想让她出这个风头。许宸倒是有意,却被齐行简那封信弄得举棋不定,没有张扬。
许如是回来得也就悄无声息。
官方既然没有宣扬也没有定性,民间自然也不清楚。就算知道一点,也都当饭后闲谈,偶有几个有闲心揣度起这位公主的,也都是捏造想象居多,没有多少知道实情的。
许铄无奈,只好找上了军中的人。
齐行简对军队控制极严,他一找上军中,一举一动都清晰地落在了齐行简的眼睛里。
许铄没有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日子一长,被军吏们联手欺瞒的许铄自然生出了火气,直接找上了节度使府,表明了身份。
许铄在正厅等了许久,酪浆都换了两茬了,等得心浮气躁,齐行简才阔步从出来,笑道:“不知江都王驾临,齐某有失远迎。今日公务在身,在外边耽搁了一会儿,府中的人不曾怠慢吧?”
他态度甚好,许铄有气也没地撒,只得拱手施礼,按原计划老老实实说:“慢说齐叔父是长辈,铄等上一等也是份内事。况且陇西当初抽调的民力甚多,闹起了民变,也要劳烦齐叔父收尾,公事自然是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