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是想了想,道:“河北的大军不统一节制,便不能锁死河北,战事便很难结束。”
“菩提心,你这不是等于没说吗?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个位置谁能当得?”许铄抱怨,官军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正是皇帝心中猜忌,唯恐被许宸、齐行简捏着兵权,学他从前那样“遥尊上皇”,被逼退位,反不肯设置。
“我以为,阿兄就不错啊。”许如是笑眯眯地指了指许铄。
“孩子话。”许铄乐了,“要我去又有什么用?”
齐行简却略有些失神。
自遇见许如是之后,这段日子他总是想起阿萧。
阿萧其实常常耐着性子激励人,不论是他还是鲍妩。当年鲍妩寄人篱下,颇有些敏感,她安慰鲍妩的时候,便轻声细语,笑也笑得温和。
但与人混熟了以后,便容易蹬鼻子上脸。往往激励里也似这般,还含着几分戏谑和调侃,仿佛显得更亲近才会更随意。
许宸也笑了:“什么都是你阿兄好?你阿兄恐怕连怎么传递军命都闹不明白。”
许如是不以为然,她偏了偏头,道:“不通兵事才好呢。仗又不要你来打,军中有的是能打仗的人,阿兄是江都王,是皇长孙,你手底下有打仗的人,叫他去打便是了。”
齐行简瞥了她一眼,这小娘子身上好似罩着一层迷雾,他总以为能揭开她身上的秘密,她却泥鳅游鱼似的,避重就轻,巧言令色,轻易就敷衍过去,身上的迷雾总似拨不尽似的。
他沉默了片刻,道:“江都王占着正统的名义,就算资历稍嫌不足,也足以激励军心。娘子的意思是,江都王占据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名头,另择人通过江都王发号施令?”
将名义和实权分割在两个人身上。
如此一来,占着名头的许铄因为不会打仗,根本无力指挥军队造反,而掌握实权的人名不正言不顺,一旦脱离许铄,其军令便大打折扣。圣人所担忧情形,很难复现。
许如是暗自感叹:齐行简在这方面的领悟能力和反应能力真是不错,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料。
但她嘴上肯定不会直接承认,她只是一脸茫然。
许宸目中异彩连连,他顾不得许如是和许铄,直接看向齐行简:“繁之兄?”
“齐某以为,”齐行简缓缓点头,“可以一试。”
如果说刚才,许宸还有考教许铄的意思,现在他也顾不上这些了,许如是和许铄被撂在了一边,话也插不进去,就只能听着了。许如是捡着手边的书看了看。
天色渐晚,齐行简告了辞,许如是和许铄也要各自离开。
齐行简看了一眼许如是手边的书,忽然道:“怎么,娘子也敬慕淮阴侯?”
许如是一见他说话,心里的弦就绷紧了:“随手就翻到这页儿来了。叔父也敬慕……他?”
不禁扬起笑容:“这倒也是,淮阴侯的背水一战、垓下之战打得实在漂亮。”
齐行简淡淡道:“垓下之战,若非项王只余十万兵马……若非项王不肯过江东,哪里还有……”他话没说完,便开始摇头。俨然一幅瞧不起人的样子。
许如是听得心里无名火起,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打仗的事儿,能单纯从人数上比?精兵能和普通的兵卒相提并论?叛军那边还只剩五万人,朝廷怎么几十万都拿不下来?再者说了,项王只剩十万兵卒,那是他自己战略不成,淮阴侯能赢他一次,就能赢他……”
许宸和许铄听她扬声说话,不禁都向她看过来,许如是讪讪收声。
小娘子就像只炸了毛的小母鸡,扬着翅膀要护犊子似的。齐行简耐人寻味地笑了笑,拱手道:“齐某告辞。”
许如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禁觉得有些怪异。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许铄出门的时候,突然找她说:“菩提心,我记得我那儿有从汉墓里得来笑淮阴侯著的兵书三卷,你要拿去看吗?”
“那敢情好。”许如是惊喜拍了拍手,“你不看吗?”
许铄道:“你喜欢,送你好了。”
许如是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许铄:“……我看你今日对兵事知之甚详,评判得也很……公允,料你喜欢。”他加重了“公允”二字。
“说得也是,就多谢阿兄了。”许如是眉开眼笑,摸了摸发红的脸蛋,自觉十分矜持。
许铄:“……”公不公允,你心里没点数吗?
第23章 贵妃出手
许如是提议以后,听说朝上又是一番唇枪舌剑,终于认可了这提案,原本定的是许铄,但宋贵妃从中做了回梗,煮熟的鸭子也飞了。
宋贵妃的皇后之路颇为坎坷,又是许诺又是给实惠,原本十拿九稳,却被猪队友宋舍人开革出族,坏了好事。
宋贵妃用膝盖想这事也和许宸脱不了干系,心中恨极。得了何护的禀告,听说皇帝因为钱粮消耗太大,决心要彻底剿灭叛军,预备重设兵马大元帅。
太子许宸推荐了自个儿儿子,皇帝似乎有意动。她不俟皇帝下朝,就收了鹅溪布制成的地衣,就褪下钗环,拈动针线,缝制夏衣。
皇帝见她丝发披散,跪奉珠玉华服承上,殊为讶异,便问:“阿宋,你这是何意”
宋贵妃又没犯什么事,闹出这样脱簪待罪的阵仗做什么
宋贵妃从容道:“妾听闻大军在外征战,粮饷却越发难筹措,太子殿下献计献策,还叫儿子替大家分忧,妾深受皇恩,却不能做什么,只觉得惭愧。虽然钱不够,但能有一点是一点,齐心合力,总能把难关度过去。”
皇帝注视她许久,把东西撂在一边,把她从地上扶起来,道:“阿宋,地上凉。”
边走边数落:“这又不是你一个妇道人家的事,满朝上有多少臣工”
宋贵妃说:“这是圣人要顾虑的事,便也是妾的事了。”
刚走到榻边,又见着一件针脚细密的夏衣,皇帝神色渐渐柔和,他凝视着贵妃,贵妃淡紫联珠圆玉润团花半臂,鹅黄雀眼罗裙,更显得身量纤纤,楚楚动人,喉间不禁涌起一股热意:“阿宋……”
当年他仓皇逃出长安的时候,正是这个娇小的女子时时挡在他前面,冷静又坚定,与旁的女子殊为不同。
他问她:“阿宋,你怎么总跟在孤身边。”
她扬起头,她那样坚毅,却有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殿下如今身边的人不多,倘若有什么乱军、盗匪,侍卫看护不急,妾在前面为殿下遮挡一阵,殿下便可以趁此时机逃走了。”
她产后不过三日,正是虚弱时,也拈起针线缝制军服,月子里并没有将养好,如今也落下一身的伤病。她受不得冻,要垫上一层厚实的地衣,地龙烧得冷热合宜,才不会手足冰凉,时时腹痛。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呢
“你还记不记得,阿宋,那时候,你说这正是最难熬的时候。我不能只顾虑自己,也要帮着殿下想一想。能尽一点力,便尽一点。齐心合力熬过眼前的难关,好日子就来了。”
皇帝昂首,将宋贵妃搂进怀里,铿锵有力道:“朕,已经是万乘之尊,坐拥天下,艰难困苦早就过去了,难道还要叫阿宋一个柔弱女子继续委屈?”
宋贵妃依偎着皇帝:“妾与三郎沐大家的恩德,替大家做事哪里就委屈了?”
“三郎,”皇帝沉吟,“他也及冠几年了,叫他去历练历练。如今大郎身为太子,不好统帅大军出征,三郎倒也合适。”
宋贵妃嗔怪道:“三郎从未去军中历练过,如今哪堪重任呢?”
皇帝笑道:“你我的儿子,怎么就不行呢?大郎当年率军打回河北,年纪与他也是相仿。朕说他能行,他就能行。”
“什么?天下兵马大元帅变成了三叔?”许如是讶然。
许铄倒很豁达:“其实,是三叔也好。我也不懂军务,让三叔做大元帅,我跟在三叔身边也能学些东西……”
许如是一想起为他人做嫁衣裳就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许铄:“阿兄,你啊……”
能不能有一点竞争意识?许宥可是许宸的竞争对手,原书里许宥登基之后,他们一家的下场可不太好。
皇帝到底疼小儿子,点了小儿子许宥担任大元帅,当个名义上的统帅镀金捞点战功,将来赏赐丰厚也没有人敢说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