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家事,不能拿出去与人商量的。而许铄性子冲动,知道了指不定就嚷嚷出去了。
许如是突然感到空气中弥漫着彻骨的无力、颓然和孤独。
她觉得陈氏当真是蠢。
蠢透了。
但要怪陈氏,陈氏有什么错
在乱世里委身于人,是身不由己。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保全夫君血脉,是怎么样曲意奉承,受了多少辛酸苦楚旁人又怎么知道。像一只在地下蛰伏了数年的蝉,刚见到光亮就被迷住了眼睛,喜不自胜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哪里还顾得上分辨其中的危险。
她是个母亲。不仅是许铄和菩提心的,还是那个小娘子的。
许如是最终长长地叹息了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的话里有惋惜、怜悯、感慨,却隐隐有些居高临下,这不是个女儿应对母亲的态度。这种感觉颇为古怪,好似她是一个跳出三界外的人,偶然为人间疾苦所震动,蜻蜓点水的怜悯中,有不为人察觉的高高在上。
这种古怪的感觉,齐行简永远也忘不了。阿萧性子大变之后,有时候不自觉的便露出那样的态度。
他真正明白过来,是那天樱桃落地之后。
他在阿萧的产房之外,听到了一种似男似女,冰冷无情,似来自九天十地的鬼魅声音:“系统提示:攻略本世界男配齐行简,任务进度百分之百,委托人萧寄春怨念消除。快穿者1528是否立刻退出世界”
如果不是系统、男配、任务、攻略这些词儿,他闻所未闻,他几乎都要怀疑是因为阿萧的死令他太过伤痛,从而导致出现了幻觉。
“……是。”那不是萧寄春的声音,却与她性情大变之后的语气格外相似。
退出本世界。原来她本就是超脱与俗世之外的人物,只是因为要完成什么古里古怪的任务,才来到这世上的。
齐行简那时是怎么样的呢
起先是愤怒、绝望,无名的业火旺得要将一切都烧掉。
他报复似的在后院架起了火盆,翻出了萧寄春的东西。先是衣裳首饰,后是她手写的书稿。
墨香氤氲,火光升腾,心中一阵快意。
可是烟雾中,渐渐竟映出了她巧笑倩兮的模样。
一页一页,她苍劲有力的字迹都被模糊掉了。她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诘屈聱牙的古文、不厌其烦地为他注解,又鼓励他进军营挣一番功业。
她把他一塌糊涂的人生,从悬崖边上拉扯了回来。
她头一个对他说:“齐繁之,别人看不起你,你却不能看不起自己。”
他终于疯了似的从火堆里抢救出残章断句,抱着滚烫的、熏的黑黄的纸张嚎啕大哭、仰天大笑。
他的性命里抹不去那个女人的痕迹了。他无能为力地想:就算那个女人或许只是把这一切当作一场游戏。
罢了。
罢了。
他输的心甘情愿。
心服口服。
齐行简瞥了许如是一眼,她沉浸在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之中。漫长的讲述里,他们的疏离感被冲淡了不少,许如是终于处在一种放松的姿态里。
他忽的笑了,像个老朋友一样问:“习桶这次的任务,很难么”
“嗨,系……”系统早坏了。
许如是的声音比她的意识清醒得要稍微慢一些,但转瞬间,也戛然而止。面色精彩纷呈。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看小说不可自拔,我忏悔。
第17章 对峙
许如是大惊之下,意识到她被套路了。
现在的形势可谓是非常严峻。
齐行简目光锁在她身上,她脸上做出任何表情,他都可以尽收眼底。
齐行简的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已经是不成了。
但她刚才无意识的反应又摆明了是知道的,无疑有欲盖弥彰之嫌。
嘴快成这样,许如是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可是齐行简为什么会又怀疑她近来她跟齐行简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交集。上回撒的谎被他觑出什么破绽了?
许如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是萧寄春的直接证据,应该是没有的。
“是啊。”许如是反而镇定下来,她摊了摊手,很无奈的模样,“这世界任务难度比上回强啊。系统排任务,从来都是循序渐进的么。”
她够着手拍拍齐行简的肩,低声在他耳边道:“这次是个团队任务,难道老兄也是……”
齐行简紧抿着唇听到这儿:“说完了?”平静的语气里压抑着复杂的情绪。他沉默地看向巧舌如簧的小娘子,许如是被他盯得心里发虚。
“怎么?”许如是挑眉,却被攥住了腕子。
齐行简语调沉沉:“齐某可真佩服娘子鬼话连篇的本事!”
“是。我上次……”许如是无奈,“上次不知你底细,我没能坦诚相待,这回任务很重要的,你要是……”
“够了!”
齐行简一声断喝吓得许如是一哆嗦。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从前齐行简发火,就像个别扭的男孩在闹脾气,许如是顺毛捋一捋,他也就好了。
但是如今他肃起脸,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冷煞之气,无端端让人心悸。
“齐某查过,你从未曾见过某府中流散出去的旧人,那首曲子、那支词令……你还想抵赖?”齐行简步步逼近,一句比一句语调更高昂,更不容反驳。
许如是垂着眼,心中砰砰乱跳。
“阿……”
齐行简一顿,他甚至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阿萧、寄娘、1528?都不是她的真名。
“你既然知道有系统、任务,就该知道十面埋伏嘛,我们那儿尽人皆知,你夫人不曾告诉过你吗?那支辞令,不过是随口说的,是不是你夫人说的,说对说错,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那支金钗……”
“那支金钗,是陈妈妈告诉我的。我那时候才来,什么都不知道,她告诉我那是你夫人送的,我才说了……”
齐行简死死地抿着唇。
他问什么,似乎许如是都能解释,极力地撇清。
她是阿萧吗?
似乎不是,但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却不肯说。
她不是阿萧么?
却又似乎是。她如是阿萧,却又不肯承认……
许如是看齐行简不说话,稍稍放松了些。
齐行简只是怀疑,
她抵死不认,只要齐行简不能确定,她还在楚王府里、她还是楚王的女儿,他怎么可能对她动手。
他如今被削了兵权,从前线调回来,在朝中正是势弱的时候,她何必要怕他?
眼见着再穿过两个角门便是大门了,有个贺兰氏打发回来的丫鬟来找许如是,小丫鬟见了两人情状,不觉惊讶。
许如是趁机挣了挣腕子,低声道:“此地人来人往,齐公如此,叫我耶耶知道了可不好。”
齐行简嗓音阴鸷得能滴出水,他在许如是耳边轻声说:“娘子,你是不是以为,如今楚王当了太子,你是郡主,齐某奈何你不得了?”
许如是被说中心事,心尖一颤,下意识抬头望向齐行简,齐行简撒开她,负手同她擦肩而过,却并没有看她。
她收束住不安,轻声道:“我不明白齐公的意思。”
她只听见一声轻而又轻的冷笑。
“你不明白?!”
许如是咬了咬牙:“我不明白!这是楚王府,齐公请自重。”
“好。”
齐行简背过身去,今日赤阳明媚,
淡金色的光束照下来,竟分外刺目,他半阖上眼。
是与不是,从许如是嘴里都不能掏出半句真话。偏偏因为他亲手把她送回了府,如今竟奈何不得她。
可笑。
可叹。
如他没有把她送还回来。
如他手中还掌着兵权……
齐行简顿足。
齐行简逆着光,许如是看见他戴着黑色幞头,穿着一身青黑的圆领袍,阳光如此耀眼,他的背影却沉寂着,黯淡着,隐没在阴翳中。
他踱着步子,走路的时候竟有些蹒跚,一步步走得似乎有些艰难。
许如是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齐行简的身形却忽然一顿,她又紧紧地闭上了嘴,脸上平静。
齐行简只说了两句话,与上次不同,他没有丝毫的怨怼和失落。
“娘子今日赐教,齐某铭记在心。”
“告辞。”
通常离开之前,放两句狠话威胁,那表明对方根本无力对付她,才会在嘴上占占便宜。可是齐行简……他平静得可怕。那种平静就好像是,山雨来前,平静的天穹,才能见到一点点的灰云,感受到柔和的山风,可是要不了多久,乌云静寂聚集好了,山风吹着雨丝,悄无声息地就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