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初宴在强压着怒火,赵寂又何尝不是呢?她自认对那姓袁的女子已仁至义尽。若非顾及她确然救过卫初宴一命,她的手段绝不会如此温和。
况且……赵寂冷冷看了卫初宴许久,忽而勾起一个笑来:“卫卿……你想着她,可是你那位袁姑娘,却不见得似你这般重情重义呢。孤可没有逼她,自一开始,孤便把一切都说明白了,她要孤帮忙,孤要她离开你,你猜,她答应了吗?”
卫初宴手指颤动了一下。
“你猜到了是么?是呀,她答应了。那你想知道,她考虑了多久吗?”
卫初宴的手颤的更厉害了,她闭了闭眼,此刻,她更想闭上的其实是自己的耳朵,但是她不能去捂,不能去做这种懦弱的举动。她只能任由陛下靡软甜美的声音,浸满了毒.药一般地,在她耳边挥散不去。
“不过是一刻钟而已。高沐恩来向孤回禀时,说的清清楚楚,而从头至尾,高沐恩都没有逼迫过她。人,是她求高沐恩帮忙赎出来的,钱,亦是她自愿拿的,卫初宴你骨头硬,敢为她来孤的御书房里质问孤,可你又想到过吗?你心心念念的红颜知己,却远没有生出你这样的骨头。”
“别说了……”
“孤为什么不说?你敢来质问孤,还不敢听这些吗?卫卿……孤把刀架在了你的雀儿的脖子上吗?孤没有!这只是个愿打愿挨的买卖罢了,同样的买卖,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做得,偏偏孤做不得?”
字字如刀,卫初宴痛苦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赵寂知她心中动摇了,冷冷道:“卫卿,孤今日可以告诉你。你那袁姑娘,这一次可以为了那些理由而将你抛弃,他日,也可以有千百种理由再让她做出相同的选择!你不是因为她而连脑袋都不要了吗,好,念在你出使有功的份上,孤不治你大不敬的罪、反而还成全你,你去寻她,娶她回府,孤绝不阻止你!日后,孤倒要看看你那后院,是雀语和乐还是悲声重重!”
“陛下……”
“怎么了?现在又哑巴了?”赵寂似笑非笑瞟她一眼,忽而厉声道:“说话!”
卫初宴一颤,一瞬间心如死灰。
是了,陛下说的对。她并没有逼迫袁姑娘,酒楼是袁姑娘拿了她给的银钱开的,听陛下所说,好似袁姑娘还求陛下为其他的什么人赎了身。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陛下逼着袁姑娘选的,而袁姑娘这一次能够因此而放弃她,下一次,又如何保证不会故态复萌呢?
不过……
“陛下,您真的没有强迫于她吗”
赵寂傲然一笑:“孤若强迫,你以为她还会是现在这般?卫卿,长安城里,孤想让一个人消失的不留痕迹,很难吗?”
的确,陛下若是强迫,哪怕只是轻轻一下都不会说这样的。卫初宴低着头,神色有些木然,终于跪下去认了错。赵寂见她跪下了,第一次没有立刻喊她起来,只是低下头,又拿了一份奏章看起来,一时间,御书房里只余竹简翻动的声音。
面上看的认真,仿佛没有再将心神施与卫初宴,然而只有赵寂知道,这与先前对待那两个大臣时,是不同的。对待他们,她敲打便是真的敲打、惩罚便是真的惩罚,莫说这两三刻钟,便是让他们在这御书房跪个一天,赵寂都面不改色,只专心于自己的事情。然而,当跪在这里的人换成了卫初宴,莫说是一天了,就是短短几息的时间,赵寂都觉得煎熬。
卫初宴跪着,是膝盖疼,而她坐在那里,看似高高在上,看似在惩罚着罪臣,然而这对她自己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惩罚呢?
卫初宴这混账女人,在情.事上迟钝一些也就罢了,偏生还拎不清的很,叫她又气愤又难过,可偏偏就是这么个混账女人,却牵动着她的心神,叫她有时高兴、有时难受,全然不像她自己了。
“知道错了?”小半个时辰以后,赵寂终于还是开口了,一开口,便有些恨自己的“心软”,她又狠狠地瞪了卫初宴一眼。
心中的麻木多于身体上的疼痛,卫初宴木然一点头:“臣知错了。”
赵寂见她眼眶红红地跪在那里,深受打击的模样,在心中叹息一声,语气柔和了一些:“你总爱把人往好的方面想,可世界上又哪里有那么多的好人呢?每个人首先都是为自己活着的,你那……你那什么红颜知己也是如此,她不过是做了利于自己的选择而已,实乃人之常情,你也不必过多去想了。只是,你也应当知道,悬崖勒马,为时未晚。既已知道了她非良人,你也不要再去纠缠于她了,你本来就是国之栋梁,这一次立了两桩大功,正是该大展宏图的时候,莫要为私情小事误了国之大事。”
她这一番话,大义凛然中带着殷殷关切,看似是帝王对臣子,然而细究起来,其实那些都是虚的,赵寂只是不愿卫初宴这傻女人真听了她那气话去与她那雀儿双宿双飞了。
呵,她说不阻止便不阻止?那她先前又何必去做那恶人呢?她赵寂看上的人,就绝翻不出她的手掌!
陛下还是爱重她的,卫初宴听出这意思,感激道:“臣明白了,臣必好好为朝廷效力。”
赵寂点点头,又淡淡道:“对了。你这眼光……实在不怎么样。日后莫要随意与人定约了。你的婚事……孤会帮你相看的。放心,必不会委屈了你。”
卫初宴没想到陛下会这样,她睁大眼睛看了眼陛下,像是被烧灼了一下。
陛下,她……不是,她曾经对陛下那样过,陛下却好似已然忘了,还这般坦然地要给她做媒……
饶是卫初宴觉得自己已没有那种心思了,但是想一想曾经,又想一下现在,她真的觉得分外尴尬。而且,尴尬便算了吧,她怎么还觉得如此酸涩呢?
心中虽然疑惑于自己的感觉,卫初宴嘴上还是道了谢:“谢陛下圣恩。”
赵寂挥手:“行了,退下去吧。对了,今日之罪,你若想以战功抵也行,若是不想,那么自去找大理寺领十板子。”
卫初宴一下子又抬起头,讶异地看向陛下,然后立刻谢恩:“臣马上去领罚。”
还好在这种事情上不傻。赵寂的脸上见了真笑,她看着卫初宴行完礼、走到门边,又见卫初宴抬手推门,女人低头的时候,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就像是梦里那般。赵寂看的目不转睛,渐渐的有些口渴,卫初宴对此毫无所觉——或者说她已习惯了陛下灼热的目光——她专心地开了门,老老实实地去大理寺领罚了。
第54章 偷看
大理寺的板子,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了的,即便只是十板子,也把卫初宴折腾的够呛。她领受了惩罚,在相熟官员的搀扶下慢慢出得门去,对方问她要不要派车送她,她摇头笑道:“谢大人好意,初宴来时便已想到了会行动不便,因此雇好了马车,此时,车夫就在门外等着呢。”
“卫大人总是这般周到。唉,你说你,本来是这么谨慎周密的性子,怎么就忽然地冲撞了陛下呢?”
“您谬赞了,初宴一时冲动罢了。”卫初宴苦涩一笑,并未多做解释。两个人行至马车旁,卫初宴慢慢上了马车,期间免不了扯动伤口,令她皱了皱眉。上了车后,她再次同那位大人道了谢,对方连连摆手道:“卫大人客气了,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你也知道,律法无情,那帮子人是连皇亲国戚都敢打的,我的求情也没有用,该用多大的力气,他们便用了多大的力气。没能让大人少受些苦,荆恒实在惭愧。”
“荆大人有心。这是初宴该受的罚,打的重一些,初宴心中反而轻松,大人就请送到这里吧,谢大人搭手了。”
“卫大人走好。马车颠簸,大人小心伤口。”
“谢大人提醒,初宴会小心的,不耽误大人办公了。”卫初宴笑着同他一挥手,而后钻进了马车,坐是没法坐的,她就在马车中跪下,双手搭在座位上,以防忽然的颠簸。这时是下午,外边街道喧嚣,行人攘攘,知道大人受了伤,车夫行的很慢,缓慢地穿梭在这喧嚣里,约莫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到了卫府。
这时,卫初宴的脚早已麻了,她让车夫进去叫了海棠出来,由海棠这丫头搀着,才慢慢地进了门,又在海棠的帮助下,简单地换了身衣裳,又自己上了药,才趴在床上休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