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门口的一个高高壮壮的男青年见于兰兰出来,满脸笑意地上去帮她把包拿着,两人并排走到一辆黑色尼桑车旁边。男青年给于兰兰打开车门,于兰兰往奔驰车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低着头进到副驾位置里。
收到情书已经四个月了,在他的毫无反应的冷淡里,于兰兰看到了自己的普通。于是答应了一个和她一样普通的男人的追求,开始谈一场普通的恋爱。
等尼桑车开走,陆安泽下车,回到自己办公室把那封情书又翻出来,站在书架旁又看了一遍,稚气又浓烈的字体和她的主人一样充满生命力,跃然在陆安泽的眼底。
最后一次看这封信,以后再也不看了。
陆安泽把信收回去,为自己的行为好笑。工作之外他觉得自己有点稀里糊涂。
这时候刚十点,赖川昨天去了香港,最近不在C市。陆老板干脆在办公室里多呆一会,把自己的抽屉全部清洁整理一遍,然后用纸巾沾点水仔细擦阔叶植物叶子和花盆上的小泥垢。这人比赖川洁癖还严重。
正擦得投入,电话响了,他以为是赖川,拿了手机一看是一个没有标记的号码。他记得这号码,挂了。
不一时一条短信过来:你录像在我这。
接着同样的号码又亮起来,不断闪烁。
陆安泽去锁了办公室的门,回到办公桌边按了接听键:
“嗯。”
“想跟我聊聊了?”姚峰在那边问,他正在c市川城自己的办公室里。
“什么录像?”陆安泽问,感觉胸口堵得难受。
“你说呢?”
“我这号码你从哪来的?”
“我找你姐要的,你录像里不是有你姐号码吗?那张纸?”
“你想怎么样?”陆安泽慢悠悠地问,安生许久的胃又开始疼了。
“不想怎么样,就是想跟老朋友叙叙旧。”
陆安泽努力集中精力想了一会,说“行啊,你住哪?我去你家跟你叙。”他想着带人过去把他家抄了,找出u盘销毁,顺便让姚峰长点记性。
“我家就不邀请你来了。要不,我在川城开个房间?”姚峰是个聪明人。
“我看还是去你家好,”陆安泽踩开垃圾桶盖子,把手里的纸巾丢进去,坐到自己椅子上。
“要不这样。。。你还记得那个吴总吗?就是那个胖子,以前经常开个套房打牌的,每次打完牌都叫你去房间开party。。。他最近也在这边,开发楼盘,他还惦记着你。要是知道你也在C市肯定很高兴,我叫他开个包厢晚上我们一起缪斯聚聚?”
姚峰说到“就是那个。。”的时候,陆安泽就把电话放了下来,摆到桌子上,他从抽屉里找出一包开过封的香烟,点了一根吸。等到电话那头嗡嗡的说话声停了,才又拿起电话问:“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阿泽,我说了,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开个房间跟你叙叙旧。”
陆安泽吸了两口烟:“你转到这边川城来了?还在做?”
“ 哼哼,你过来,我们坐着好好聊。你那录像自己看过吗,我经常看,特别喜欢。”
陆安泽当然没看过,当年齐丽把U盘给他,他甚至不敢拿到网吧去删除文件,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销毁U盘。
停了一会,他说“你不怕我拿刀捅了你吗?”他在想后厨哪把刀比较方便携带。
姚峰笑了两声说:“我那有50份拷贝,你把我捅了警察去我家都给你翻出来,到时候你姐姐肯定能看到,你想试试吗?陆总?”他最近搭上一个工商所女领导,用手机号码查到了陆安泽注册的所有生意。现在对人和钱都感兴趣。停了一会,对方没声音,他又说:“另外,我在一女朋友那也放了一份,我要是出了情况,她马上给你宣传。你肯定能红。”
陆安泽一边抽烟一边听姚峰吹嘘自己的卑劣,夹烟的手不自觉得有些发抖。听完,他问:“你要多少钱?”他目前所有的资金都投入到生意里了,不过借一借,短期内应该可以凑足五百万。
姚峰说:“你别急,我说了,今天主要是想跟你聚一聚。”这句话只有他能说得这么下流。
陆安泽听完把电话挂了,坐着把一根烟抽完,掐灭,从木质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站起来,从水雾器沾了点水继续擦绿植。
赖川说得没错,他就是懦弱的人,不能面对和解决自己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自己的问题。他要是花时间去想,可能会疯,所以干脆从中抽离开去干点别的。
把办公室彻底清洁干净,回到家,没有赖川的房子显得空空荡荡。
陆安泽坐在沙发上,这沙发是他刚搬来了时候买的,已经两年了。原木底座,海绵垫子,米白色的沙发套每个礼拜干洗一次,带着一股洗涤剂的清香。
他光着脚,抱着腿缩在沙发一边,静静坐着。
他小时候家里没有沙发,只有一套“爷爷年轻时打的”小桌子和四个小马扎凳。他从小坐这样的小马扎,到十五六岁,腿长得老长了还是坐这样的小马扎。
有一次在学校图书馆他看到一本英语杂志里有一户城市人家的照片,照片里一条长长的软软的大椅子,他就特别羡慕。后来知道那就叫沙发,心想着自己以后家里一定要有沙发。
现在沙发有了,他却很怀念起老家的小马扎凳,很想回到那个时候,跟他奶奶和姐姐在家里围着小桌子喝粥吃馒头的时候;想回到跟他姐一起蜷着腿写作业的时候。
可以回去吗?
夜里人的思绪总是翻转过来,睡不着觉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此。所有的记忆都在向外出逃。翻爬出来的细节在眼前铺展,根本无法躲避。
陆安泽今天接了姚峰的电话,此刻关于录像的记忆便开始往外渗漏。
许多年了吧,那天晚上八点多他被带到一个办公室里,有点像派出所的小会客厅。就是邵倩出事时罗所长带他去过那种小会客厅——里面有一个皮质的黑色沙发,一个茶几,一个木头办公桌,两把椅子,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其中一个人举着摄像机对着他拍摄。
先让他坐在沙发上,把写着他姐电话号码、家庭住址的纸张交到他手里,让他拿在胸前对着摄像机说一遍:以下录像本人自愿拍摄。
之后一个手臂上纹着青蛇的男子问他:你开过苞了吧?
他点点头。几个小时前公司已经把他所有的第一次打包卖给了一个住在酒店2606高级套房的日本老先生。那老先生酷爱接吻,导致他从自己的初吻开始就对亲嘴这件事产生了严重的生理性抗拒。
那声音并不意外地说:“嗯。简单说你以后工作主要是用两个地方,你知道哪两个地方吧。。。”
跟他讲了十几分钟的理论知识,基本操作方法。
然后就是实操环节。
摄像机一直对着他拍摄,他想躲也躲不掉。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最自尊和敏感的时候,这拍摄就相当于一场凌迟。
是一群人对十六岁陆安泽自尊心和羞耻心的103分钟的凌迟。
这录像绝对不能让人看到。
他想,姚峰不会丧心病狂到把录像给人看的。
他起身去窗台上找香烟,没找到,又到房间去找。香烟和打火机都给赖川藏起来了,找不着。
家里的空调他忘记开了,八月底的热气很快让他身上汗湿一片。他又回到客厅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这时候不抽烟觉得呼吸有点接不上来。
他记得那天正是G市的十一月一号,南方城市,穿着长袖衬衣还觉得热的十一月。
拍摄完录像,带着银行卡从办公室出来。他感觉自己身上和腿上都很黏腻,气味也很难闻。
当时他还住在后厨员工宿舍,八个人一个大单间。洗澡要去集体浴室,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去的。
他站在马路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呆立了一时,想到公园里有个小湖,就浑浑噩噩往那去,到了发现公园大门已经关了。他绕着墙边小道走了一会,看到杈路边有一个小旅社,走进去想开个房间洗澡。三十多岁的老板娘正在吧台后面给自己家小孩辅导作业,抬头看他远远站着也不过来,这么大个仔仔衣服扣子扣歪了居然也不知道,以为他智商有问题。问他:“带身份证了吗?”
他摇摇头。
“开房间必须要身份证,你有十六岁了吧?”老板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