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绪把瘦高个也踢了出去,这才回过头看小姑娘的情况,这一回头不要紧,看清楚那张惨白的脸,他几乎是瞬间僵硬住了。
“陈灯?”他的语气轻颤,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怕把人惊走了似的。
小姑娘的头发不算长,甚至因为营养不良有几分枯黄,此时被污水打湿了,湿哒哒地黏在脸上。更加显得那双清亮的眼睛格外漂亮。
她把视线从江绪手中的枪上收回来,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他,嘴唇嗫嚅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没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江绪完全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之处,紧紧抱着她,几乎是要镶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他的身躯因为用力而颤抖,眼眶几乎都红了一圈。
良久以后,江绪突出一口浊气,哑声道:“祖宗,可总算找到你了。”
然而下一秒,他却感受到一双纤弱的小手用力地推了推自己的胸膛,拼命想要挣脱出去。
他把人放开,就看见小姑娘一脸警惕,眼神冰冷地瞪着自己:“你是谁?”
江绪的嘴角彻底僵住,像被迎头泼了一盆子的冷水,冻得他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下去。
他这才发现,眼前的少女比陈灯看上去还小了点,跟陈灯再艰难的环境下都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不同,她看起来有些面黄肌瘦,衣衫只能算蔽体。
更重要的是,她虽然竭力想要使自己看上去有气势一点,但到底还是不够强大,几分未脱的稚气清澈从眼底泄了出来。
他苦涩地笑了笑,如果真是陈灯,哪里会轮的上他出手,那群小流氓估计早就成一摊泥了。
“你是谁?怎么会路过这里?”小姑娘冷冰冰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
江绪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却又下意识地不想对她说谎。
他干脆转而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在这里?”
小姑娘冷脸看着他,没有说话。
江绪摸了摸她的头,不由自主地语调更轻了些,他微微一笑:“想不想吃糖?”
这话一出口,对上少女干净的双眼,他就莫名有了几分拐卖未成年的负罪感。
江绪轻咳一声,补充道:“是从国外带回来的奶糖。”
少女的眼神明显一亮,又很快暗淡下去,捂着怀里的东西,眼神更加防备了:“这位……叔叔。我长得又不漂亮,不值几个钱。”
就差没直接说“几颗糖就想拐卖我,你当我是傻子吗?”了。
江绪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尤其是在听到“叔叔”那个字眼时。
好嘛,从前自称是他的祖宗,现在又叫他叔叔,就从来没有觉得两个人是平辈的时候是吧?
他没好气地从背包里翻出一块干净毛巾,搭到她脑袋上,又从糖盒子找到奶糖塞进她手里:“记好了小丫头,我叫江绪,不是什么人贩子。”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你叫我哥哥也行,叫名字也可以,反正别……算了,只有这两种选择。”
小姑娘被他用软绵的毛巾温柔地擦着头发上的水,眼底露出几分迷茫。
“我叫陈灯。”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抬起头撞入那双温润的眼眸里,轻轻开口。
“你说什么?”江绪猛地把人逮住,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卷毛,我说,我叫陈灯。”丢下这句话,小姑娘的眼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从他手掌下挣脱开,跟只兔子似的,轻快地消失在垃圾山里。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江绪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又疼又软。
他望了望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存着少女身上的温度,跟之前冷冰冰的模样不同,现在的她是有温度的,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摘下眼镜,抬起手,用五指捂住自己的眼眸。
这次是真的了吧?
这里是她的世界。
第61章 地下室
乍见之欢,让江绪一时间忘了跟其他几个人联系,他回过神来就追着陈灯的足迹跟了上去。
他跟得不远不近,而陈灯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并没有后来那样变态的能力,所以丝毫没有发现他。
他跟着她,饶过冒着黑烟的工厂烟囱,从下工归来的工人群体里挤过,一路上看着小姑娘放下在陌生人面前的戒备后,露出的稚气模样,嘴角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
陈灯很少有真正的笑容,难得的几次开怀对他而言都成了弥足珍贵的记忆。
而此刻,走在前边的小姑娘,会在路过纸盒厂门口时,逗逗那条晒太阳的老狗,也会在破烂的路边书摊前驻足,随手翻一翻,虽然见不得多有朝气,但好歹不像个垂暮老人般,把自己搞得死气沉沉的。
绕过一座钟塔,刺眼的阳光突然暗了下来,陈灯的脚步也慢慢迟缓了下来。
她依然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东西,脸上的笑容却已经荡然无存了。
江绪跟上去,就见她进了一条深巷。
越往里走,嘈杂的吵闹声就越明显,像是从巷子尽头的一扇破旧木门里传出来的。
陈灯径直走到木门前,面无表情地推开门。
霎时间,院内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哟,小丑八怪回来了啊?”一道清脆的童音响起。
江绪迅速赶过去,就看见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拦在陈灯面前,不让她走。
“藏的什么好东西呢?别是偷来的吧?”一个稍微大点的孩子吸了吸鼻涕,伸手就要往陈灯怀里摸。
江绪心头一紧,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见陈灯抓住那个孩子的手腕狠狠一扭,又稳又狠地踹在那男孩的膝盖上,疼得他嗷嗷大叫。
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时候,院子里的其他人也已经留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了。
相比大家都穿得灰不溜秋,浑身脏兮兮的模样,江绪站在这里倒也不显得突兀,只是他鼻梁上斯文的金属框眼镜和微卷的头发,却引得那些孩子好奇地频频回首。
“租房的?”下一秒,一个佝偻的老太爷把那群小孩子轰开,笑眯眯地看着江绪,一圈又一圈地皱纹在脸上绽起来。
院子里的屋檐下,有扎灯笼的,也有抽大烟的,还有好几个捣腾木偶戏道具的壮汉,闻言,纷纷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向江绪。
江绪正要开口,就被一旁的陈灯拉住了手臂。
她掀开眼皮,冷静地开口:“他来找我的,不住。”
说罢,她便拉着人,快步往阴森森的屋里走去。
“呸!小破落货,说了不准往回带人!不当回事是吧?老子明天就把你们这群赖皮户都赶出去……”那老太爷没把人拦住,在后边传来难听的骂骂咧咧。
陈灯只当作没听见。
一进屋,她就把手放开了,冷着脸快速在前边走。
江绪这才发现,这屋子从外边看起来还算宽敞,里边却是被木板隔成了密密麻麻的小间,跟囚笼似的,每个方格子里都塞满了人,以至于整个空间都变得密不透风,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汗臭味。
听到动静,方格子里的人便伸出脑袋往外好奇地看一眼,倒也没谁多惹事,直到到了快尽头的地方,路过几间住满女人的方格子时,她们掀开帘子,笑嘻嘻地盯着江绪,“咯咯咯”地发出奇怪的笑声。
陈灯的脚步猛地顿住,江绪险些没刹住撞到她身上。
“闭嘴!”她走到那几个妇女面前,露出狼崽子一般的凶光。
江绪望着那几个膀大腰粗的中年妇女,眉心跳了跳,下意识就想护着人,却地没想到,那群滚刀肉似的女人对着陈灯,居然脸色变了几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冷哼一声,“啪”地甩下帘子。
“你住在哪儿的?”看她都快走到屋子的尽头了,江绪不由得好奇地出声。
“你走吧,”却没想到,下一秒,陈灯推开了一扇刚好能容一人通过的小门,“出去就是糖厂外边了。”
说罢,也不管他什么反应,少女俯身搬开沉重的木板,慢吞吞地从那延神到地下的黑黢黢的楼梯道里下去了。
原来这鱼龙混杂的院子不止一层,还有地下室,而地面上的租金,大概比地下贵吧?
想起她之前在罗刹游戏中,下地窖时的轻车熟路,江绪的胸口莫名地刺了一下。
“砰”的一声,木板重新落回地面,砸出四处飞散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