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文维说,“我遇上他的时候,不知道S国国内这些事,在街头临采,随便和人侃大山那种,就想了解下平民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他奉命执勤,实际是阻碍我们这些国际记者采访。但他每次都等人和我聊得差不多了才赶我,我当然就明白了。于是,我就装着和他争吵,被他挤到一个角落查证件,他偷摸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霍临晞皱了皱眉,“他和你爆料?不怕被查出来小命不保?爆了他家人也不见得就有口饭吃。”
“你没见过这样的人嘛,当然不理解。”吕文维说,“他们生活在无边际的黑暗里,不敢说,更不可能反抗,但只要看到一点能撕开黑暗口子的可能,都想倾诉和表达。再说,你也看到他才十来岁,心里全是不忿,却没能力反抗,多憋屈。”
“我看过你每一篇报道,怎么没见过这个?”霍临晞扣着她的手,“你听了爆料,却没写?”
“看到他和我说话的人很多”,吕文维说,“我一写,上面要是想查,很快能查出他来。他指望我帮他们揭黑,但其实揭黑只是揭,解决不了问题。在这,舆论根本不能倒逼行政,大概率就是不了了之。所以,这虽然是个好新闻,但我没写。”
“那你?”
“我后来去了他家。”吕文维轻轻地说,“真的是情况很差,就你在这看到的大部分家庭的情况,家徒四壁,他一双父母,两个妹妹,都瘦的没边。我去的时候正准备嫁女儿。嗯,两个嫁给同一个人。”
对当地风土人情略有了解的霍临晞一动眉梢:“卖吧?”
“那种情况下,你很难站在正常人的视角去评判。也不忍心。”吕文维说,“我因为把他们母语说得还不错,对文化也了解不少,就和他们交心聊了聊,聊完好不容易说服他们把年龄小的那个留了下来。后来没多久,那少年和我联系,说他嫁过去的那个妹妹死了,感谢我救了另外一个。”
霍临晞一愣。
“他语焉不详,但我大概能听出来。那嫁过去的姑娘是没怎么过过好日子。”吕文维叹了口气。
“能说得动留下一个,只是凭嘴巴?吃不上饭的情况下……”霍临晞看了她一眼,“恐怕不能吧。”
吕文维笑了笑:“我私下捐助了点。不过杯水车薪,不值一提。”
霍临晞的喉口轻轻一动,攒住了她手指:“怪不得工作这么多年也没多少积蓄,你这还倒贴啊。”
吕文维笑:“这不是劫富济贫了么……”
被劫的霍临晞听着这话,露出一个还挺受用的笑容,心甘情愿地点点头。
机场破败不堪,也没有通知登机的广播提醒,霍临晞看了眼手表,离起飞时间还差20分钟。
于是他扣着吕文维的手走快了几步。
登机口前零星地还有几个人排着队。霍临晞和吕文维在到达机场后就都脱下了防弹衣,行李托运了,这时算得上轻快。这国家再怎么不靠谱,应该还不至于在政府地盘上把持枪的恐怖组织成员放进来。
然而,枪虽然没放进来,架不住有别的。
不靠谱是有持续性的,就不能抱有希望。
他俩在队尾,刚准备取出证件,突然,隔着两个人排在他俩前面的一个黑衣男人不知从那甩出了一把折叠刀,瞄准了吕文维刺过来。
航空公司的空姐失声叫起来。
那把折叠刀并不长,但非常锋利,两边都是刃,刺过来的角度非常精准,冲着吕文维的左胸而去,仿佛打定了主意,捉不到人,也要把尸留在S国境内。
☆、霍临晞这辈子没想过会遇到这种选择
霍临晞本能地把吕文维往后一推,原本去掏证件的手飞快地劈了过去。
刀锋骤然上提,划过了吕文维的胸口,离着原本要刺穿的心脏差了两公分。
吕文维的前襟被划开了一个口子,衣服挡了一下,皮肤绽出了一点血迹。
霍临晞眼前模糊地扫到了血色,愤怒从头烧到脚,他一把紧紧握住了黑衣男人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拧,同时提腿屈膝,准备把男人踢飞。
男人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大概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小白脸一样的男人竟然不好对付。
没想到此人竟然还有同伙。就在这时,刚刚和他假装伴侣登机的女人在他身后一把掐住了吕文维的喉咙,唧唧哇哇不知道吼了句什么。
霍临晞要发力的腿瞬时停住。
吕文维被掐得说不出话。登机口的空姐惊魂未定地充当翻译,用英语和霍临晞说,她说,你不放手,她就掐死那位女士。
登机口发生这种事,在一个正常国家早就有空警奔来了。然而,此时并没有。
霍临晞:“你先放开她。”
空姐断断续续地翻译了这句。
被霍临晞拧着手腕的男人吼了句什么,掐着吕文维的那个女人露出一丝犹豫,空姐脸色一青,不知道该不该翻译。
不用翻译,霍临晞猜出来了,他必定是说了什么宗教用语,让那女人不要管他,快点解决了吕文维。
吕文维的脸越来越白,眼珠上翻,有窒息的倾向。
没有谈判的必要了。
霍临晞捉着男人的手腕猛地往下一压,金属刀清脆坠地。他一脚把刀踢远,来不及顾那男人,一拳朝那女人面门打过去。
女人竟然不躲不闪,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可毕竟是个女人,掐着吕文维脖子的手被迫一松。
吕文维激烈地咳嗽起来,空气如刀割一般地滑过喉咙,凌厉的痛感让她双腿难支,滑着跪下来。
她被突然涌入气管的空气呛出了眼泪,眼前一片模糊,感官顿时失去了精密,一瞬间只感觉到了一个高大的影子似乎在她膝盖磕地前环抱住了她。
霍临晞这辈子头回对女人下手,刚刚是吕文维生死攸关,他毫不犹豫,下手快而狠,这会儿他潜意识里迟疑了两秒,就见那女人一团漆黑地扑了过来,动作有种诡异的疯狂。
霍临晞抱着怀里的人连续后撤了几步,手掌带着温度抚过吕文维的背脊,平复她的不适。吕文维从剧烈的咳嗽里缓过来,胸腔隐隐生疼,她终于能开口说了句,“我没事,你当心!”
刚刚发着懵的空姐此时拿起对讲机一通报警,整个机场响起尖锐的铃声来。
霍临晞把吕文维放在登机口的椅子上,屈膝发力,两手按在椅背上,接力腾起了一个角度。女人并无章法,就算有也被厚重的衣着裹地放不开手脚。她扑至面前,霍临晞正欲以起一个旋脚踢飞她,突然听到吕文维惊呼一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她见那女人裹身的黑衣里露出了一点端倪,一时不敢确认,下意识地先阻止了霍临晞朝她腹部踢。霍临晞此时也觉出了什么,原本踢出去的腿硬生生收了回来,差点抽筋。他以两手为轴,转了半圈,把吕文维护在身后。
方才那持刀的男人手腕被霍临晞那一折折脱了力,此时将那把刀捡起,却在原地犹豫片刻,不太敢贸然上前。霍临晞看上去竟然像个很有身法的保镖,一时判断不出此人是不是个特种兵。
孕妇,孩童,正常社会里被保护的弱者,在邪门歪道里眼里则是更好使的工具。霍临晞接受的教育这么多年已经深入贯彻到了骨子里,对着孕妇,哪怕是个恐怖分子,也无论如何下不去脚了。
吕文维被霍临晞以一个臂长的半径护在圆周中心,他以身子护着吕文维,隔开女人张牙舞爪、看上去竟有些可笑的攻击。
男人观察了一会,大概是断定了霍临晞下不了手,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他吹了一声口哨,女人转过身来。
他晃了晃手中的折叠刀,女人就明白过来。女人飞快地迎上去两步,那把折叠刀便落在她手里。男人隔着几步远准备观战,准备收渔翁之利。
霍临晞和吕文维相看一眼,眼神都相当复杂。
当年他是因为母亲的焦虑而去学武,从枯燥的武学里逐渐琢磨出味道,那是几年后的事了。武师傅讲,习武先修心,习武当扶弱。
挥拳向孕妇,霍临晞这辈子没想过会遇到这种选择。
别说他,吕文维身为女人,都下不了手。
然而,此时,女人横刀而来,并不因为自己身份特殊就有所保留,霍临晞没法选择把她踢飞,只好硬着头皮迎着她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