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外卖的是个小姑娘,概率上说她极有可能认识闻尔,闻总原本准备给她签个名什么的以换个好评,谁知根本敲开门,小姑娘说“你放门口吧”,然后就挂了电话。
外卖平台超时一分钟会扣10元的提成,一般来说一单的提成是5元,闻总开工第一单还倒贴5块钱。
一路跟着的蔡岩对闻尔说,“闻总啊,根据节目组设置,你这每天的生活费是和你赚的钱一样的,你得努力赚今天的饭钱啊。”
好几个摄影机跟着,闻总穿着平台提供的制服,潇洒地骑着单车,对着身旁骑着小电驴跟着的蔡岩笑说,“这单也太特殊了。下单努力。”
蔡岩对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摇了摇头。
外卖接单平台也是建立在数据之上的技术产物,会自动将更多的单派给好评更多、单数更多的外卖员,也是个小型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生态系统。
好在该系统为闻总开了后门,闻总作为一个首单就迟到的新人,排序竟然也不低,很快系统让他接到了五单。这五单取和送的地点在平台提供的地图上诡异的画了一个绕来绕去的图形,闻总好在方向感很强,没被绕晕,迅速地在脑中安排了下路线。
每一单的取送点都不一样,每一单都在倒计时,不断跳动的时间仿佛五颗□□似的极大激起人的焦虑感。
平台规定外卖员时速不超过20公里/小时,不能闯红灯,违反交规,闻总看了眼地图和倒计时,想了想这个规定,狠皱了下眉头。
“这家出菜的速度比较慢,你最后再去取。这家都是成品,热一下就出,你可以第一个去。哝,这是个内部结构很讨厌的小区,你这个F栋要从大门进去后先右拐走到底再左拐走过两栋楼,再右拐……嗯,大概就这样,我先走着了。”
闻尔身旁一位同仁,在百忙之中抽出了一分钟看了看他的单子,给他指导了下,闻总十分感激地朝他点点头。小哥骑着单车一骑绝尘,并没有回应他的感谢。
即便是有了理论和经验的指导,闻总这一单依然不轻松,他在取送点之间来回折腾,同时面对那变成红字的倒计时,在不违反交规的限制下把自行车轮蹬出了电动车的速度,与此同时,他还得尽量避开不太平稳的路面,以防后面箱子里的汤和饮料泼出来。
有两个客人出来取,认出来了他,看到跟着的摄影机,立即就明白了。闻总打招呼说赶时间,不能合影也不能签名,匆匆跑了。
准时地送完四单,练过武的闻总也有点吃不消,大腿有种要抽筋的感觉。最后一单的倒计时只剩下两分钟,闻总无奈给对方打电话。
“女士您好,我很快就能给您送到,能先点一下已送达吗?”
“哦,随便。”对方可能是挺忙,挂了。
闻总松口气,前面那两单可以不用白忙活了,继续蹬着他的小单车朝那个地形复杂的小区赶。
为了感谢这位女士的善解人意,闻总在最后一单送达时和激动的客户合了影,并根据她的要求在餐巾上写了句祝福语。
然而当闻总正为自己成功的五单感到微小的满足是,蔡岩在一旁煞风景地说,“25元扣掉刚刚的5元,20元。闻总,够你吃顿午饭吗?”
“20块能买到什么?”消耗了很多体力,的确已经很饿的闻总看了眼他,真诚发问。
蔡岩说,“这里消费不低,一碗米粉吧,可能还没什么荤腥。不过,现在正是外卖高峰期,你就别吃了,赶紧赚多点钱吧。我们给你找的住处一个月房租1500,你得把住宿费也赚出来。”
闻总此时还对1500一个月的住处毫无概念,“哦”了一声掏出手机开始接单。
再一次,又是恐怖的图形和倒计时。闻尔预感,结束这次真人秀的时候,他可能对地图产生恐惧症。
决定当演员前,闻尔找了个师傅,是曼琳帮忙牵的线,一位上世纪知名老艺术家。老演员和他说,“当年他们演什么,都会去体验角色至少三个月,如果是古代角色,那么起码会翻史料翻三个月。现在的年轻演员,很少有能做到的。”
他再度飞一样地踩起单车时,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真是太正确了。无论如何观察,都没有自己亲身体验过来得深入。肌肉的疼痛,高度紧张的神经,分秒必求的压力,这些不是只靠看和听能感觉到的。
如果观众能给演员们打好差评,可能年轻明星里有一半会因为差评太多而被罚下场。
闻总的这一天十分多姿,白天他体验了一天的送外卖生活,把自己累得四肢不想动弹。仅仅赚了不到150块钱,其中蔡岩还无情地拿掉了100块房租,闻总问不是一天50吗?蔡岩说还有押金啊,还有水电啊。
闻总无言以对,但是不是最惨的,等终于看到蔡岩给他租的房子后,闻总更加无言以对。
一间不知怎么隔出的房间,四面皆墙,没有窗户,靠墙放着一张和闻总在S国睡过的差不多的板床,左边放了一个门板缺了一块的衣柜,角落上长了一圈的霉菌。右边是个门板无法完全合上的卫生间,目测不到两个平方。卫生间门正对厨房,说是厨房,其实只不过是个支了个电磁炉的破烂桌子。
闻总朝摄影师打了个手势,转头看蔡岩:“这真是租的,还是你故意布置的道具?”
蔡岩说,“1500,就只能租到这样的。你要想住的好点,你得租到30公里开外去,你来得及上班吗?”
闻尔舌尖在上下牙之间走了一圈,说,“简陋点没关系哈,不过我不能忍受不干净。”
蔡岩说,“噢,那还好,我找人给你消过毒了。”
闻总松口气,把身上要站起来的寒毛安抚下去。蔡岩又说,“你明天得至少赚够200,给我50块钱清洁费。”
闻尔静了片刻,在床沿上坐下来,对蔡岩说,“我当时看剧本时有个困惑,现在我觉得,如果是我,我可能也不敢追人家。”
“闻总,你可才干了一天呢。录完这周再发表感慨啊。”蔡岩陪他坐下,在他跟前点了根烟。
闻尔看了他一眼。蔡岩伸手说,“要钱。”
闻总被他的铁面无私震惊了,摆摆手说算了。
“我已经能理解一点了,”闻尔靠上/床背,“疲于奔命的时候,爱情可能是唯一一根稻草。看着它,知道它存在,就是希望。可你知道真的去追求,失败的概率极大的时候,你根本不敢放手一搏。但人啊,不可能永远压抑自己,偷偷倾尽所有付出,在外人看来可能很讨厌,但这只是一种自救,避免自己成为一个扭曲的人。”
蔡岩:“看来你对角色的理解多了一点。“
闻尔笑:”感谢蔡总你的苛刻。”
闻尔住在蔡岩给他找的屋子里快要长毛了的时候,终于熬完了首期节目录制期的五天。这几天的经历可以用刷新了闻总的三观来形容。外卖生涯告一段落的闻尔觉得拍完这真人秀和那部电影后,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骑自行车了。
闻总六天的外卖小哥生活总共赚了不到800块,除掉房租和餐费,连包烟钱也没剩下。
当然也有收获,精神上和经验上的。比如知道了外卖小哥们的娱乐活动是刷一刷短视频app,看里面各色人群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娱人,比如鼻孔耳朵里塞满点燃的几百根烟等各种花样作死。这是闻总从前看不懂的“短平快”娱乐。
普通人永远无法超越自己的实践去理解他人的生活。而演员的工作就是对这世上所有品类的人博大的,精深的理解。这正是卓越演员的伟大之处。
正月十四的早上,周身酸痛的外卖小哥闻尔来不及去做个按摩或者泡个澡,导演喊关机的一刻刘露露给他拿来了行李和一套正装,他得赶去参加霍存勋的60岁大寿。
小霍少从1500一个月的出租屋启程去机场,不忘叫刘露露把剧本全部打印了出来,准备在飞机上再琢磨下,看看体验真实的角色生活后再看会有什么不同的感悟。
然而看了在机上看了不到十页,他就睡着了。连续六天每天超过18小时的工作和录制时间,是两份职业叠加的辛劳,何况还得每晚睡在一张能和不锈钢的硬度媲美的床上。
连恋爱也没空谈,每天只来得及给吕文维发一句早安,我想你,和一句晚安,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