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山(89)

陈佶与陈仪一起跪在了院内群臣的最前方,秋忆人挥了挥手,祁言之走上前来,站在殿前台阶最上端开始宣读诏书。

如殷涔预料的那样,从这遗诏的最开始便是一副尽皆悔过的语气,将朝政的衰败、任人唯亲、关西七卫的失手与被屠、满朝贪腐……全然以皇帝的口气揽在了自个身上,群臣听得面面相觑,虽说遗诏一贯以悔过自省为常态,但自省到如此地步的却前所未见,殷涔听着也不知作何感想,心中冷笑一声,若这是陈泽生前发自内心的忏悔,字字句句倒真没说错,但,此时这些话是祁言之与秋忆人的共拟,这便不行!这是二人明晃晃地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待到最后,按着惯例,便是宣布由太子继位,群臣听了这许久,等的便也是这一刻。

然而祁言之停顿少许,继续宣遗诏,“朕自立太子陈佶之日起,终日寝食难安,太子生母前有主使行刺之谋逆行为,此子如何担得了太子之位?若说朕半生无所作为而误国,则因一念之情而保留太子之位也在其中,朕思来想去,终不能将国交付于谋逆之臣的后代,故今日废去陈佶太子之位,着令陈仪即刻继承大统!钦此。”

此言如冷水入滚油,满朝文武呆立当场,随即议论之声如沸水喧天。

陈佶与殷涔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陈佶冲上台阶,厉声质问,“身为首辅,有代拟遗诏之职,何时来的改换太子之权?!”

殷涔盯着秋忆人,只见严枫如同另一个辛尚允一般,紧紧护在她身前,并与其他禁军一起,将陈佶拦在殿前。

秋忆人将已经傻掉的亲儿子陈仪拉到身前,呼喊道,“韩王乃是陛下驾崩前亲自改换的太子,见遗诏如见皇命,谁敢不从,便是抗旨!”

而陈仪却似完全懵掉一般,被母亲拉扯着,却只顾奔往陈佶身旁,不管不顾地哭嚎着,“太子哥哥,为何不是你当皇帝?为何成了我要当皇帝?”

秋忆人将陈仪揪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陈仪怔怔呆住,却止住了哭嚎,秋忆人寒声道,“你记好,从此之后,你才是皇帝!他不是你的太子哥哥,他是你的臣子!”

这一连串的变故都在殷涔的预料之外,当日放走祁言之是一个大错,本以为死劾之后这些该杀的该囚的都将各得其所,却不料秋忆人狠到极致,她也知此一战只能有一方活着,而祁言之也深知他再无其他活路,两个垂死挣扎之人联手竟密谋出这惊天一案。

用无耻对无耻,总能被刷新下限。

秋忆人抬手指向院内,“今日谁有反抗,通通拿下!”

严枫得令,禁军手中的刀皆已出鞘。

殷涔与云渐青互视一眼,千钧一发之际,二人飞身向上,一人向前从殿前抓了陈佶,一人裹挟了秦念衾,四个身影飞速向外掠去。

今日这广明殿被围得水泄不通,满院子朝臣哭丧的哭丧,朝天怒骂的怒骂,还有人神志不清地大笑,而禁军们将刀架在那些怒喝大逆不道的言官脖子上,不一会便有人血溅当场。

一派混乱之中,宫墙上飞起一个黑衣峭直身影,大声喝道,“涔儿,接刀!”

一刹那殷涔又仿若置身六年前的角斗场,四周混乱之中,沈沧直直朝他扔过来他青山刃,一刀在手,便可大杀四方。

再没什么能够阻挡,殷涔与云渐青带着另外二人很快冲出广明殿,外面是四面八方涌来的更多禁军,沈沧带着世英局的特卫们在内圈形成一个小包围,将他们四人牢牢护在内,十多人奋力向外突围,待杀到宫门外时,沈沧与特卫门断后,殷涔和云渐青撕掉朝服,内里一身夜行衣,带着陈佶与秦念衾掠向上空,消失在夜空中。

殷涔与云渐青并不搭话,却极有默契地朝向一个方向狂奔,往南出了南城口,过了护城河,便是一大片密密起伏的森林。

他们沉默着钻入密林,不知奔过去多久,密林深处走出来两个身影,殷涔一行人停住,他侧头安抚陈佶与秦念衾,“不要怕,自己人。”

来人继续向前,陈佶与秦念衾瞧着很是熟悉,二人揭掉面上树叶树枝掩护的面具,原来竟是梧叶儿与林漠烟!

第73章 四海

看到梧叶儿的一瞬间,陈佶这才知晓殷涔这段时间的“秘密”安排是什么,这场没来得及实现的死劾,殷涔真是抱了拼死一搏的心,文有奏疏,武有镇北营。

林漠烟既然在此,这整片密林里潜藏的,便是梧叶儿前去通传之后,由林将军秘密带回的十万镇北营大军。

梧叶儿见着来人,三两下窜到秦念衾身边,上下左右捏了个遍,确定没伤着才放了心,突然发现少了个人,对殷涔道,“沈哥哥他……?”

殷涔看了眼云渐青,安慰梧叶儿道,“应是无妨,他知道这片藏身地,待安全之后会与我们会合。”

心中却也有忐忑,只能自顾自劝解道,以沈沧的身手,带着那些特卫们,虽无法正面抗击禁军,但从他们底下逃走应是没问题。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许多,殷涔方才发现云渐青一直未曾开口,他看了看云渐青与林漠烟两人,双方眼中神色都颇为复杂。

十万大军如今已箭在弦上,只待一声命令,便可直取皇城。

如今秋忆人手中的遗诏并不能令所有朝臣屈服,靠的便是这两万禁军的强力镇压,若等到新帝的登基大典过后,再去破城便晚了。

秋忆人为着抢夺先机,必然会令新帝的登基仪式一切从简,先把名分立起来再说,有着祁言之这个首辅在,压住朝中的流言蜚语不是什么大问题,陈佶若要反攻,越快越好。

此时天已破晓,没有日头照进来,却细细密密下起了雨,初夏的雨来势汹汹,响雷一声声在头顶炸开,似在催促他们行动。

陈佶与殷涔互视一眼,再看向众人,所有人心中所想都一样,那便是此刻吧!

林漠烟转身走向密林更深处,军令与号角声响起,片刻之后,整装待发的骑兵大军从密林深处一层层碾过来,虽不在林漠烟习惯的漠北战场,却是一模一样的肃杀。

其他人也都上了马,除了密林之后骑行军的速度便快了起来,殷涔与陈佶并肩在队伍的前端,雨势越来越大,砸在人脸上,前方一片雾气茫茫,而殷涔心里却只剩痛快,所有费尽心机,都不如大杀四方!

沿途果然碰到沈沧带着世英局特卫一行人,见着沈沧没事,殷涔心中也松了口气,意料之外的是沈沧竟然还带来了世子云野,云渐青在雨中怒吼道,“本是叫你讲他与夫人藏在城中安全的地方,为何带来此处?”

沈沧还未回话,云野抢先道,“父亲放心,母亲此刻安全,但既是与我云家有关,我如何能袖手旁观?”

云渐青拿马鞭指着他半晌,终是冷哼一声不再理他,与林漠烟一起领着军队继续向前。

如今大部分禁军都已被秋忆人调去了皇宫,城门防守几近于无,依旧从南门入城,不多时便到了皇宫城墙之下。

若说昨夜皇宫被禁军重兵把守,也不过数千人,今日看着架势,便是两万禁军皆在于此了。

瓢泼大雨中双方在城墙上下对峙着。

秋忆人和祁言之、严枫立在城墙之上,望着下方黑压压的骑兵军队,秋忆人冷笑一声,冲林漠烟喊话道,“林将军啊林将军,没想到你终于还是反了,看来当年皇上判你疏于边关防守,通敌疏勒,倒不是冤枉呢,反贼就是反贼!”

此话一出,殷涔彻底被激怒,不待林漠烟出言便呛声道,“好一出贼喊捉贼!秋忆人,问问你旁边的祁言之,都对我交代过些什么?你与塔克忽伦的通敌信函、还有叶明枝给我的分赃账册,随便一样丢出来,都够你死无全尸!死到临头了竟还不忘栽赃陷害他人,祁言之说的果然对,你特|么就是个疯子!不仅疯,还又恶又蠢!”

秋忆人猛然看向祁言之,祁言之却面不改色道,“昨夜遗诏宣读完毕,新帝已经登基,如今尔等便是谋逆。”

陈佶骑着马上前一步道,“谋逆?一个乱臣贼子竟然说他人谋逆?祁言之,世人都以为你做了十年首辅,却不料只是做了十年老狗!忠奸不分,与虎谋皮!也真是怪了,我何必要听你在这乱吠什么,不过一堆死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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