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一怔,是当真没料到萧泽一回来就把她当丫鬟使唤。
可她私心又觉得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见萧泽手上松了力道,乖顺地转身干活去了。
尽管已经开春,空气中花香四溢,但考虑到萧泽毕竟是从京城快马加鞭赶来的,饶是身体再强壮,也多少会有点水土不服,细节还是应当多加注意,因而兑了温度刚好的水,端去了房里。
一进门,姜念就闻到一阵陌生的淡雅香气。
“京城最近流行这种线香,名曰‘君归’。有人说是民间为了庆祝皇上肃清朝堂,巩固皇权而特意做的。也有人说,这香和朝野无关,只是一名女制香师因为戍边的丈夫从边疆归来,心欢喜而制。”
萧泽清冷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像是空山溪泉叮咚响,抚平焦虑,润泽人心。
姜念一边放心盆,一边仔细分辨这香味。除了常规添加的沉香和檀香外,还有一丝蔷薇花的味道。
“为师记得你从前喜欢添加了乳香的香丸,所以除了君归之外,我还给你带了另外几种。你回头逐一试试,喜欢哪些,亦或是都喜欢,要记得和我说明。”
姜念应了声“哦”,看他半天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便重新端起盆往里走,走到一半,才看到衣架就觉得不对劲——
萧泽的外衣整整齐齐地搭在衣架上。
“年前有人行刺皇上,为师和你二师兄在抵御刺客时受了些伤。背上还有一处未能痊愈,这里有药,你先替为师上药。”
屈膝坐在床上的萧泽,背对着门口方向,墨发散开,只着里衣。
姜念皱眉。
这人好是奇怪,怎么变得如此没脸没皮……
该不是趁她出去那会儿喝了酒?
但伴随着距离拉近,姜念鼻间只有淡雅馨香,并无酒气,她心里的疑问就更大了。
“这是药。”萧泽掏出一只金纹小瓶子,摆在旁侧,“伤口很是丑陋,你等会儿见了,不要取笑为师。”
“师父今天话很多。”望着他的后背说话,姜念一点也不怵,而且她直觉觉得萧泽跟不对劲,心中生出多种不好的猜测,“事出反常必有妖,师父有什么可以直说!”
萧泽嘴角微微上扬,声音却依旧波澜不惊,“上药吧。”
姜念心惊,拿药的手都有些颤抖。
她一边拉开萧泽的衣裳,一边回想他寄过来的每一封信。
信中总是一水的好消息,别说受伤,连亲自上战场,集体抵御刺客这种事情也只字未提。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姜念的鼻头酸了下,单是看着萧泽背上的利剑贯穿伤都觉得疼,疼蔓延至脾肺,随即传遍周身。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鼓励他去复兴什么萧家了!
只要他活在这世上,便能一直有念想,有希望。
可倘若他不在了……
那她的遗憾就永远无法弥补,壹壹这一世都将没有爹爹……
“如若真是穷途末路,如果实在是没有力挽狂澜的办法……我希望你能坦诚以待,如实相告。”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我都能独自抚养壹壹,其他的事情再难又何惧。”
“只要你说出来,我们就还能一起计划最后的时间该怎么度过,避开无谓的争吵,解开心结……”
萧泽轻轻拉回上衣,“那你说说你的心结。”
“没有了。”姜念哽住,“非要说的话,你不能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不能补偿我一个丈夫,就是你失职,这是你永远欠我和壹壹的。无论将来你在何处,你都要牢记清楚!”
萧泽背对着她,点了点头,“嗯,还有时间,我必当尽力。”
姜念听完更想哭了。
尽力什么的承诺都是虚的,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啊。
姜念努力压制伤感,扭头去搓泡在盆里的帕子,拧干了再递给萧泽。
“你来帮为夫擦。”萧泽忽然转过身来,提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傲娇要求。
姜念举着帕子踌躇一刻,随后红着眼睛,耐心细致地给他擦起脸来。
呜呜,这人是真的要死了。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厚颜无耻,性情大变……
而且说的还是为夫!
终于不是为师了呢!
可这每一声为夫都像是在告别,姜念心里苦不堪言。
等她擦完,萧泽又请她帮忙剃须。
大衍国的男子不兴留须,因而各种精巧剃刀售卖得极好。
萧泽掏出来的小剃刀都是御赐的,姜念见了,既觉得骄傲,如释重负;又觉得悔恨,心情沉重。
她弯腰站着,眼里只有萧泽下半边脸上的青色胡茬,却没发现,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眼里只有她。
就在姜念聚精会神地给他剃须时,萧泽的大手忽然将姜念的纤腰往前一按。
她稳稳当当地坐进了他怀里,像是迷途的小鹿跌进了猛虎的陷阱。
“多日不见,怎的一见面就要诅咒为夫。”萧泽呵气如兰,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化成一团烟云,扑在姜念耳廓上,模糊着她的听觉。
“为夫方才只是有些不舍我为师、你为徒的形式,因而多念了几次,你想到哪里去了?”萧泽的笑声清澈朗润,明明在嘲姜念的傻气,却叫人感觉不到贬低和羞辱。
“往后的日子确实不多,但再怎么也有几十年,你有何事想做,有何地想去,随便提,为夫都依你。”
姜念好不容易定了定神,盯着萧泽,肃容问道:“你没有骗我?要不是性命垂危,你……你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哪种样子?”
姜念瞪眼:“情场浪子的样子!!!”
“壹壹都能变,为何为夫不能变?”萧泽浅笑。
姜念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于是冷哼一声,“那我也变了。”
“哪里变了?变成何样?”萧泽温柔地眨了眨眼。
“以前我还需要借酒壮胆,”姜念的眼中秋水泛滥,“现在,用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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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中,萧壹等了两刻,还不见爹爹和娘亲出现,提起襦裙裙摆就要往后院跑去。
姜慈一把拦住小祖宗,“干什么去?不是说好在此等候你爹娘吗。”
“可他们没来啊!”萧壹不满地瞪视舅舅,内心暗暗觉得这人最近愈发傻气。
懒理舅舅,萧壹挣扎着还是要去后院。
姜慈不撒手,“你爹爹娘亲久别重逢,说话耽误些时间也是正常的,你别去捣乱。”
“你才是捣乱!我爹爹和娘亲说话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么!”萧壹力气小,拗不过姜慈,急得张口就咬。
姜慈吃痛,有口难言。
一大一小在前厅斗了半晌,萧泽和姜念终于磨磨蹭蹭地出现了。
两人看起来都没什么变化,可又总像是哪不同了。
下人们不敢乱看,姜慈亦一脸正经,唯有萧壹发现姜慈衣襟处似添了奇怪的红痕,不禁担忧,“娘亲受伤了吗?”
“不是,蚊子咬的。”姜念夹了片糖藕放进女儿碗里,并提醒道:“食不言,寝不语。”
萧壹偷偷瞟了瞟萧泽,极力想在爹爹面前表现得更好些,便不再纠结姜念身上的红痕,专心吃饭。
于没什么太大追求的姜念而言,这般结局就已经够了。
喜欢的人在侧,一切平安顺遂,她只要不心生邪念,万事大吉,就这样过到白发苍苍好像也不错。
可突然有一日,温和的郡王爷忽然处死了府中一名家丁。
第36章
事发当时,姜念带萧壹出门看猴戏了。
听闻那猴戏班子是打西边来的,特别有名,而萧壹闷在王府多日,除了学规矩就是吃吃喝喝,对一个孩子来说,这些早就已经没有新鲜感了。
这个时代到底不比现代,娱乐活动没有那么多,姜念把能想到并且能在家里实现的事情,都带女儿体验了一遍,可孩子就像小鸟似的,天天盼着飞出家这个大笼子,去看看外边的世界。
姜念舍不得看女儿闷闷不乐,就让姜慈去打听这城中有什么好玩的。
猴戏班子来郡城之前的几天,萧壹就开始翘首期盼,几乎每天醒来张嘴问的第一件事就是猴戏班子。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来了,萧壹打扮成男童模样,和戴着帏帽的姜念早早出了王府。
等他们尽兴而归时,一入王府便感觉到一股森森寒意。
姜念叫来平常负责照顾壹壹的丫鬟细问,才知道萧泽杖毙了后院的一个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