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半信半疑地端详了她一会儿,愈发觉得看不透姜念了。
过去两日,她明明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哪都去不了。打交道的人除了萧壹就是姜慈。
一看姜慈就是个没主意的小跟班,萧壹还是个孩子,就更别想指望上了。
姜念从哪突然编出来这么一个秘密?
可黄鹂又不敢怠慢疏忽,因为姜念的眼底好像快要飞出一条黑龙来,令她分强烈的威压感。
“姑娘放心,我会把话送到的。”
傍晚,京城刮起大风,姜念倚靠在门边,透过窄窄的门缝看向外边被吹得摇摇晃晃的枝桠。
“姐,别看了,外头冷,当心着凉。”姜慈端来温热的姜汤,边说话边往里屋看,“这几日你闷闷不乐,壹壹也寡言少语,再这样下去,你们都会病倒的。”
“不会的,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姜念虚看着前方,眼神中没有焦点,“你看,风停了。”
窗外的呼啸声还在继续,姜慈望着这样的姜念,心里的忧虑感瞬间加重。
他又一次将姜汤递上,还想要说几句什么,萧壹揉着眼睛,慢悠悠地走过来,瓮声瓮气地喊了声“娘亲”。
“我们壹壹困了是吗。”姜念蹲下身,将孩子抱起,转身往里间走去。
姜慈捧着温热的姜汤,满目愁容地站在原地,第一次无比想念他们从前在石溪村的生活。
他后悔了。
要是当初他没有为了那点银子而去帮助陈彦赢得他与楚行的赌约,现在他们一家三口还自由自在的在石溪村过着安宁的日子吧。
虽然清贫,却不用像现在这样,明明有手有脚,却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活着。
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甚至走不出这小小的四方天。
就在姜慈黯然失神的端着碗离开门边时,外头的风停了。整个世界归于宁静,只余下孤零零的冷意,无声地吞噬着人间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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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的死很突然,也很离奇。
虽说是急症致死,但没有丝毫痕迹。
摄政王麾下将领都认不下这个结果,揪着御医、府医大闹,强烈要求他们交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可是无论御医还是府医,本就都是他们自己人,他们盼着找出蛛丝马迹指明是皇帝或者萧泽害了摄政王。
偏偏摄政王和皇帝交涉完天地学院的事情后顺顺利利地出了宫,没有任何不适不妥,人是回到王府后过了两日才没的,杜撰是刺客谋杀都比指认是皇帝给他下毒要站得住。
朝廷里有人想趁摄政王之死钻空子作乱,却没想到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京兆府盯得正紧,正愁找不到人祭刀,都不用皇帝下旨叮嘱,几个心怀鬼胎的大臣便锒铛入狱。
然而他们最期待逮到的大鱼,还是萧泽。
这几日,萧泽出入宫中都有太监和御林军陪同,也免不得被摄政王一党暗中盯梢。
皇帝劝他别出宫,可他接到了雀卫递来的消息,觉得姜念不会贸然递虚假信息,执意离开。
去往翠庭的半路上,右骁卫洪四带人拦住了萧泽的马车,百般阻拦,耽搁了半个多时辰。
黄鹂知道姜念等得心急,因而得了信就如实传达给姜念听。
“洪四?全名叫什么?”姜念正色问道。
“不清楚。姑娘为何问这个?”黄鹂不解。
“没什么。”姜念放在左膝上的手慢慢缩成拳,“洪四就洪四吧。”
第33章
一柱香后,萧泽终于迈进翠庭。
今日的他身披一件墨色厚斗篷,上有银线绣的白鹤,帽沿处还缀有上好的白狐毛。
萧壹扒着屏风边缘,探出小半个脑袋,上上下下地打量越来越好看的师公。
“这两日睡得可好?宫中的事你不必担心,皇上虽说无实际握在手中的兵马,却到底不是一个心腹之人都没有……摄政王暴毙,无疑是皇上将自己的人手慢慢从边疆调回来的最好时机。很快你和壹壹、阿慈就能回学院上课了,与江山社稷安危相比,学院的那些事算不得什么。”
“不是的。”姜念摇头,带有红血丝的眼睛直直望着萧泽,“有一件很不好的事……刚刚拦住你的人叫洪四吧?他待会儿就会被马从背上摔下来,摔断右手右腿。”
萧泽神色恬淡地眨了下眼,“洪四?他方才还好好的。”
“是黄鹂告诉我,洪四拦住了你,所以我在心中默念他会摔马。我刚刚说的话,都会成真。”姜念攥紧手里的青瓷茶杯,“因为摄政王也是我咒死的。”
满屋寂然。
萧泽没来之前,姜念未曾与任何人说过这话。
而此刻屋里有她,萧泽,萧壹和黄鹂,四人全都像被封住了嘴似的,一声不吭。
“你先前问我罗盘去哪了,它在这儿。”姜念摊开左手手掌,“有一次我的血不小心沾在罗盘上,它就……在这儿安家了。”
屋里似乎更静了,躲在屏风后的萧壹忽然感到莫名害怕。
“娘亲!”萧壹冲出来,扑在姜念背上,连日来的忧虑使她白嫩的、藕节似的小手臂缩水了一圈。
小团子紧搂住母亲的脖子,眼睛不敢再多看萧泽一下,生怕他斗篷上的白鹤会突然显形,带走她最爱的娘亲。
“杀摄政王非我本意……我过去也并未用过这种法子害过人。”姜念咬了咬后槽牙,“罗盘的能力变得如此强大,或许和我本人能力的增长有着相辅相成的关系。”
她看萧泽半天不语,以为他当断不断,犹豫心软,霍的起身道:“我决定了,要么断手,要么——”
“你带着壹壹先回楚州。”萧泽摘下腰间钱袋,以及怀中的御赐白玉扳指,“这里的银子够你们一路上的开支。等到了楚州,你凭这扳指可到各商号提钱,签章时写我名字即可。”
男子颀长的身影轻笼在姜念单薄的身形上,“待京城的事情结束,我就立马回去与你们汇合。”
“不需要的,我们——”
“我如今在世的家人除了皇上便只有你们了,就算是为了我,也要保重。”说罢,萧泽忽然迈开一步,上前来紧紧抱住了姜念。
“前些日子是我迟疑不决,没能看清你的心意。往昔也是我双眼蒙尘,不知你是女子……以后你想如何,都由你高兴,我必全力配合。他日楚州汇合,欠你的,我一起补上。”
“师公放开我娘亲!”萧壹像根小萝卜似的,忽然扎进了萧泽的视线里,“我舅舅说了,娘亲只能给我爹爹抱!”
门外的姜慈:我没有说过这话!我发誓!
萧泽放松一侧手臂,好让姜念可以转过身看女儿。
萧壹脸上没有气恼也没有疑惑,为人母的姜念哪里看不出这孩子是要一个准确答复。
她的眼眶蓦地湿润了。
这些年,壹壹每每受了委屈都自行消化,只有在梦里才问起爹爹的去向和下落,白豆腐似的小人儿,早在岁月的残酷淘洗中练就了一身坚强的硬甲。
“壹壹。”姜念哽咽着朝女儿张开双臂,萧壹却纹丝不动。
“我爹爹丢下娘亲和我好久,但即便他不在,我也不会让别人随便抱我娘亲的。师公你快放手,我数一二三,你要是还不——”
“壹壹,我……是不称职的爹爹。”萧泽的声音染上了一丝低哑。
他自问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但在孩子纯真而炽热的目光面前,他竟有节节败退之感。
“师公的意思是,你是我爹爹啊。”萧壹咧嘴笑了,张开一小双小手臂,“那我要爹爹抱抱!”
甜甜的童声像雨水润泽了龟裂的大地,萧泽弯腰抱起女儿,深情地闭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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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萧泽留宿翠庭。
两人先是一起哄睡了萧壹,等孩子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萧泽便打算将她抱去隔壁房间。
“天这么冷,就不要抱出去了吧……而且床也挺大的。”姜念劝阻。
萧泽侧过头,眼底透出炙热的光,“我有些话要单独和你说,留她在这儿容易打扰她的美梦。”
说完男人就走了,独自留在床边的姜念像是被看不见的火苗点着了似的,整个人火烧火燎的,内心更是躁动不安。
她今早确实趁着天儿好,气温回升,沐浴了一番,还抹了润泽膏,但也不是为今晚这事特意准备的。
一会儿萧泽该不是……
不会不会,胡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