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泽性子冷,吴巧儿观察数次,发现他不喜言谈,饮食也没有偏好,就像一尊严丝合缝的白玉雕像,硬邦邦、冷冰冰,让人几乎找不到突破口。
要不是前两日听铺子里吃饭的客人聊起白鹤楼新进的话本子,说是“只要心诚,铁都能捂热,冰都会捂化”,吴巧儿还打算再等一等时机。
萧泽和姜念他们一样,一进学堂便是好长时间见不到人影,冬日漫长,被窝清冷,她忽然觉得自己等不及了。
“萧大哥虽然不说,但我也知道,我开这铺子,你明里暗里帮了许多忙。萧大哥的情深意重,小女子无以为报,惟愿往后余生能伴萧大哥身侧,巧儿必当尽心服侍——”
“你误会了。”萧泽负手而立,都不曾拿正眼看过吴巧儿手上的荷包,“我帮你,全因你是我徒弟的同乡友人。你若真想答谢,应当谢她。”
吴巧儿怔了下,但很快稳住了笑容,“我知道的,阿念的情我也记在心上。只是这荷包是我专程做来给萧大哥你的,请收下吧。”
“姑娘还是叫我萧门主吧,这一声‘大哥’,恕在下担不起。”廊上悬挂的灯笼被怪叫的冷风吹得左右晃动,摇曳的光照亮了萧泽眼底的凉薄。
吴巧儿只觉得双颊生疼,也不知究竟是被风刮的,还是被眼前局面臊的。
她眨了眨眼,豆大泪珠便从眼眶里摔出来,拍在米浆色的棉布围巾上,“定是我这荷包绣得太丑了,所以送不出手……我回去一定勤加练习……”
“是我心里有人了。”
冷风吹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晃动,沙尘飞进眼睛里,硌得吴巧儿泪流不止,“你中意的人,是阿念吗?”
第29章
姜念感觉自己喝得稍微有点上头的时候,便开始装醉,一副自己困得随时都能昏过去的小模样。
萧壹早就被祁寒带走离席,师徒二人勤奋补课去了。姜慈不胜酒力,在学院养白了几分的肤色,此时红云飘飘,早就昏睡不省人事。
唯一能帮姜念挡挡酒的萧泽,好像早就不知去向,她也没抱太大期望。
“瑾珩别装死!考了第一就是要配师兄们喝酒的!你以为你能躲到哪去!”童烈揪住姜念肩处,强行要将人拉起来,“快来好好和师兄说说,下山这些年你是不是日日勤学苦练?!”
“不如还是让瑾珩说说当初为何下山吧。”荀元封又给姜念的酒杯满上了。
没人提这事,姜念自己都快忘了。
倚靠在案几上的她,身躯微微一震。
“当初瑾珩走了之后,门中就丢了宝贝。大家都说,极有可能是瑾珩遇上了前来门中盗宝的劫匪,为了守护门中至宝,和劫匪殊死搏斗,最终将劫匪赶下山去,但自己也身负重伤。”荀元封像是在说书似的,讲得格外精彩,没听过这种说法的门中新人纷纷凑上迷迷糊糊的脑袋,洗耳恭听。
平素总被大家说是最没眼见力的霍得昌,却在这时候替姜念感觉紧张。
他伸手拿过荀元封手里的酒壶,嘿嘿笑道:“瑾珩都醉了,哪记得清那些事,等明儿她酒醒了,师兄你再问吧。”
“难道你们都不好奇吗?”荀元封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眼中仿佛燃起了一团熊熊火焰,“我们找瑾珩这么多年,第一关心的是他的安危,第二便是那些不能流入世间的宝贝。可瑾珩却从未提起。”
“师兄们都误会了……我当年,没有遇上贼匪。”姜念说着慢慢直起身子,右手揉了揉眼睛,既是继续装醉,也是掩饰自己撒谎时闪烁躲避的眼神,“我下山,是因为我觉得我这么笨,也许永远没有学成的一日,有负师父的期望,所以不想给山门丢脸,就不告而别了……如今想来,是我年少无知,太不懂事,害得师兄弟们这么担心我。”
“那你不知道那些法宝丢失的事情?”荀元封皱眉追问。
姜念摇头,“我也是和师父重逢之后,才听他提起的。”
“那——”
“老三啊。”童烈重重在荀元封肩上拍了一掌,“师父都说了,瑾珩这些年在山下受尽了委屈,吃了不少苦,往事就不要再提了。至于那些阴暗的东西,本就不该存在于世,说不定离开山门之后,已被天地之力摧毁。否则那等邪物,何至于这么多年都毫无音讯?”
荀元封心有不甘,还想再问,恰逢此时,后院方向的门突然开了。
冷风灌入,让所有人都清醒了几分。
萧泽站在门边,眼睛似乎只看得到姜念,“瑾珩,吴姑娘乏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那我送送她。”姜念扶着矮几站起,身子虚晃了下。
这回她倒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感到一阵头晕。
见状,萧泽顿觉额角一紧,眉眼一沉,对童烈道:“时候也不早了,别再多喝。”
“是,师父。”
姜念已经来到门旁,对萧泽拱手施礼后,从他身侧溜了出去。
吴巧儿在后门处等姜念,明明穿了厚袄子,可她的背影看起来比从前还要瘦弱单薄几分。
姜念不由得加快脚步跑近。
“今天辛苦巧儿你了,帮着四师兄做菜,可你自己都没吃多少。”姜念说着客气话前来。
吴巧儿站着没动,但却准确避开了姜念准备捏住她手臂的手。
抓空的那个瞬间,姜念忽然觉察到了几分不对劲。
“阿念,”吴巧儿侧脸对着姜念,眼神虚看着前方,声音有些木木的,“你可知我当初为何攀上成王?”
姜念一怔,随后道:“我记得的,是为了找人给我和姜慈解围。”
“若是没有当初那一遭,我此时或是进了宫,成为皇上的妃嫔;又或是,回到村里,按照我爹娘的意思,嫁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你曾说过,我如此聪明伶俐,无论往后嫁去了何等人家,都能过好日子。阿念,你记得吗?”吴巧儿的声音像是染上了寒霜,清冷中裹挟着一丝悲凉。
姜念点点头,“当然是这样,因为你是你,是比别的姑娘都有主意的你。所以你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吴巧儿开口打断,“若是没有攀上成王,我如今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别人不必因为我的过往而对我挑三拣四,对吗?!”
最后一句,吴巧儿加了重音,明显感觉到她的情绪有了较大的起伏。
姜念上前小半步,蹙眉问道:“是谁和你说什么了吗?”
“谁都没和我说什么,是阿念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吴巧儿用力甩头,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姜念,“你喝你师父有情,你为何不告诉我?是我吴巧儿不配当你的朋友吗?!”
姜念怎么也没料到吴巧儿的症结竟然是这个。
她和萧泽的故事,已经停留在六年前。
六年后,两人的确是重逢了,但日常不过是师徒之间的正常往来,跟情字扯不上半点关系,她又凭什么去和别人谈论一段她自己心里画上了句号的旧事。
“巧儿,你定是有什么误会。我和师父之间,并非你想的那样。”
“姜念,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么。”吴巧儿哂笑,眼底已无半分情意,“你若早些告诉我,我便不会受今日之辱。你为何不说!偏偏要等到木已成舟,等到我颜面尽失……你才满意?纵使你只是告诉我,你心里有他,我也断不会芳心错付!”
芳心错付……
姜念赫然懂了。
她下意识看向自己来的方向,但那里并没有萧泽的身影。
“姜念,你我以后不是朋友了。”
“巧儿!”
姜念叫不住她,吴巧儿跨出后门,踏上黄鹂备好的马车,疾驰而去。
第30章
其实真要挽留,大抵是拉得住人的。
可姜念心里太乱了,就算她拉住吴巧儿,她也讲不出个一二三四。
说什么呢,说她和萧泽过去其实也没有多少感情基础,就连萧壹的出现都是一个意外?
还是说她单恋师父许多年,最近正在努力挥舞理性之剑斩断情丝?
萧泽站在拐角处等了许久,仍然不见姜念身影出现,唯恐吴巧儿恼羞成怒,与她动手。
虽说姜念多少是有点手脚功夫的,可她一直学的君子之道,面对吴巧儿这样只会哭哭啼啼的弱女子,估计只有避让的份,打不起来。
但不能任她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