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收税就必须实名登记商栈产业所有者。
这才是沈浪最为担心的。
沈母出身商户,这三家商栈,都相当于外公家送的陪嫁。其时商户地位低下,沈母是隐瞒了商户出身才嫁给沈学士的,多年来商栈也是暗中经营。
这些事,都是沈浪小时接手商栈,才从母亲的两名侍女——花似锦和沈二娘的口中得知。
沈浪接手商栈后,虽因经营得当,扩大了商栈经营规模与实力;然在名分上面,一直是含糊不清的。她在商栈中周旋忙碌,向来以男装示人,且主要负责决策事宜;知道沈浪真实身份的,也只有手下几位得力管事。
而商栈登记,不仅要实名,登记完毕更是要公示于众。
到那时,笃守儒学的沈学士,其女却有违礼教、抛头露面、与民争利的新闻将人尽皆知。
这个后果,才是沈浪最畏惧的。
前世,她为躲开实名登记这一关,曾拜托万俟瞳以其名义登记。然其后却不知为何,被人抓住把柄,闹得满城风雨;她不仅没有躲过,反而更被特别登记在号,以至于沈学士知晓后怒不可遏,父女两人争执不下、她愤而离家出走……
今世,沈浪想,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想到此处,沈浪豁然开朗,惊觉昨晚想的什么避开前夫万俟瞳,保持距离,这些都只是表面症结;真正重要的第一个节点,是商栈登记这一关。
朝阳不知不觉升至中天,日光朗照,微风轻拂窗棂。
雅间内,一时静寂无声。
须臾之间,沈浪已是思绪万千,心潮起伏,冷汗涔涔。
鱼掌柜一直在等着沈浪回应。
沈浪想到这许多,却都是不可对人明言之事;当下也不准备多说,只敷衍道:
“鱼掌柜所言有理。但目前都只是猜测,与其妄动,不如先静观其变;再且,朝廷若真要对商业下手,绝非一人一家之力可力挽狂澜的。”
言罢挥挥手示意退下,自己则翻开账本开始查看。
鱼掌柜却未立即退下,仍旧笑呵呵立在原地,慈祥的看着沈浪。
沈浪惊奇抬头,以目示意:尚有何事?
鱼掌柜笑眯眯道:“近日对面的‘严家私厨’频频推出新品菜点,欲与我栈争抢客源。为此小人亦敦促大厨开始研制新口味,以推陈出新。”
此年代商禁松弛,近似于无,且学术百家争鸣,儒道释并行,不少士大夫并非墨守成规的儒士,因而朝廷官贵之家,私下派家人从商的情形随处可见。
这“严家私厨”,便是当朝御史严松之弟——严鑫所开连锁食栈之一,与福满楼属同行竞争。只是沈浪经商之道,向来极重货物品质,三家商栈所营之业不同,然在品质与口碑上,均是笑傲商场、从未输过。
因而听闻研制新品竞争之事,沈浪并不惊讶,也不担心。
这种事,在前世本就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亦不足为惧。
鱼掌柜抬眼看看窗外日上中天,殷切道:
“现下已近午时,公子既要看账,不如就留此用饭如何?昨日刚研制成功一道新菜,正好让公子一道品鉴,以作改进。”
沈浪摇头,拒绝道:“不必,我过会还要去趟花满楼。”
随即想想,自己作为老板,品鉴新菜品也算职责所在,带头示范,且自己一早只喝了白粥,也却是有些饿了,便又道:“掌柜可将新菜品打包两份,我带去与花管事一道品尝。”
这回鱼掌柜应了声“是”,便快步退出了。
第12章 花似锦
沈浪到达花满楼时,已日过中天。
到得如此晚,一是福满楼办公处,堆积了三间商栈的账本,数目较多,她须尽快看完,以了解商栈总体经营情况,结合她前世经验,做下一步调整。
另外则是考虑到修笛子的缘故了。她早上方才令初一送笛子来修,料想晚一点到达,也可顺道取回修好的笛子。
不料,沈浪晚了,笛子修补进度却更晚。
“没办法。”
花满楼的管事人,花似锦名如其人,一张尖尖瓜子脸,细眉杏眼薄唇,长相媚极艳极,一身打扮更是珠围翠绕、花枝招展。
此刻正翘着兰花指,把沈浪带来食盒分别拆开,摆到桌上,边叹气道:
“公子,你送来的这支笛子,可是不同一般。大早上,属下刚看到的时候,瞌睡虫可都被吓死大半。”
说着,食盒一放,媚眼一抛,笑得一脸诡异的凑近沈浪,小声道:
“我的大小姐唷,你从哪里得来安王爷的笛子,还碎成了两截?快快老实招来!”
沈浪不理会花似锦的调侃,抬目,轻飘飘看她一眼,花似锦就噤声了。
莫名的,她觉得这位小主子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这么想着,便听沈浪问道:
“那么,这笛子,什么时候可以修好?”
花似锦收了轻佻神色,正色道:“最迟明日。”
“明日何时?”
“午时。”
沈浪点点头,心中却大大懊恼,不再说话。视线移至桌上菜色,三菜一汤,其中一道鱼片粥,卖相最为寻常。
而正因其卖相平平,在其余色香味俱全的菜色映衬下,才更不寻常。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新菜品了。
沈浪举起勺子不紧不慢的细细品尝,心中却在发愁——
这下,笛子和曲谱都无法交代了。下午见王爷时,无论如何得给出个合理解释才是。
可,该如何解释呢?
哎。
这边沈浪在暗暗唉声叹气,对面花似锦心里也不是滋味。她第一次发觉,自己这位小主子,临近及笄,大概真是长大了,她现在都猜不到主子心思如何了。
一时,桌案旁的两人心思各异,都吃的心不在焉。
半晌,花似锦没话找话道:
“公子,这几日司丞相府的司韶小姐要来订雅间办诗会,顺便推出她的新诗集。然……”
沈浪看她一眼,示意她继续。
“然她所定日期与公子此前所说出诗集日期撞日子了,属下一时不知该不该允下这笔生意……”
沈浪又舀了一勺鱼片粥,慢慢咽下,干脆利落道:“答应。送上门的生意,为何不答应?”
花似锦不解。
沈浪正色道:“我正要与你说此事——我不出诗集了;烦请花管事尽快把此前送至水城印刷的样本取回。”
又道:“此外,待客如礼佛,司小姐有何要求,你照办便是。”
闻言,花似锦惊讶的瞪大双眼,媚气十足的眼眸惊呆了。
沈浪却不多做解释。她重生一世,对虚名这些东西,看得极淡;且明白,歌言情,诗言志,没有一定的人生阅历,是写不出好的诗作的。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拙作,现在看来简直羞煞老脸,还是不要公诸于众的好。
只是这些却不必与他人道。
沈浪看看窗外日渐西斜,转了话题,问道:“回春苑的药堂经营近况如何?”
现在时间过午,她待会便得赴约,恐是不够时间再去回春苑仔细查看了。回春苑没有掌柜,何百草又是医痴,药堂的生意大多时候由花似锦一并监管。
花似锦道:“尚好。何大夫闭关炼药时日甚久,这几日快出关了。”
沈浪点点头,垂目看着白瓷勺内、滚烫飘香的鱼片粥,忽地想起早晨沈二娘熬的一锅比牛奶还白的白粥,便道:
“甚好。如此,待他出关,请花管事嘱他写几卷养生食谱,我带回去给二娘学学。”
养生自有道,不可盲目;沈浪是真的不想再一大早吃什么白粥养胃了。
花似锦便听边点头,吃的十分矜持,沈浪却是被那白粥饿了馋了大半天,几句话间,已经把桌上饭菜扫光大半。
咂咂嘴,总结一句:“这新品鱼片粥,虽然其貌不扬,口感却最是美味。”
花似锦赞同点头,又摇摇头,遗憾叹息一句:“可惜中吃不中看。只卖相不佳这一条,在花满楼便是无地可容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浪闻言,看看桌上、屋里处处讲究的摆设,又看看花瓶里新鲜滴露的时令鲜花,一时若有所思。
待花似锦抬头望来,沈浪却又转了话题:
“花管事可曾去过苍山寺?”
闻言,花似锦笑了:“当然去过。雍都的人,谁会没去过苍山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