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场,沈浪下的越来越慢,几乎每一步都要苦思冥想一番。
她都要怀疑,王爷是看她不顺眼此番故意为难捉弄自己的了。
沈浪暗暗抬头看对面,顾宁远长睫微垂,正专注地看着棋局,俊脸依旧神色不变,嘴角似有一丝微微的笑意。沈浪低头看看有死无生的棋局,半晌,把手中白子一搁,自暴自弃道:
“王爷,我认输!在下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顾宁远惊讶抬头,见沈浪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当下不厚道的、竟笑了出声。黑黝黝的眸中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兴味浓浓,闪烁如星。
沈浪一时呆住。她认识安王这些日子来,天天见这位王爷一成不变的迷人微笑,本已习以为常,稍稍免疫了。然而,此刻这个笑容,仿佛才是王爷由衷发出的,是真的很开心而忍俊不禁,好似一个寂寞的孩子突然找到一个有趣的玩伴,不由自主的开怀而笑。
沈浪这么猜测着,心中来气了——看她丢人,就这么好笑吗?
顿时把原本要灌王爷糯米酒邀约的事情也放到一边,沈浪不服气的,下巴一扬,挑衅道:
“不过,换一种棋子,在下可就未必会输给王爷了。”
顾宁远认识这位沈公子以来,目睹的几乎都是这位仁兄所向披靡、无所不能、无比自信的样子,吹笛、针灸、爬墙……此番,乍然发现此人棋艺上竟是出人意料的不行,又见他一脸挫败懊恼的认输样子,莫名觉得特别的……有趣。
闻言,顾宁远兴致盎然的:“哦,不知沈公子希望换哪种棋子?”
沈浪淡定的:“象棋。”
象棋也算是大雍朝比较流行的一种棋子,不如围棋深奥,上手也容易,因而在民间更为普遍。沈浪声称自己更精通象棋,也是在理的。
然邀请王爷一介围棋高手,与她比拼更简单的象棋……咳咳,也真是沈浪才好意思。
至少亭外的陶管家听了,立时被逗得不禁一哂。
王爷却没有任何嘲讽之色,依旧是微笑的,从容的,应下了沈浪的荒唐邀请:“有何不可?”
沈浪也笑了。
围棋她不行,但象棋还是过得去的。且象棋不像围棋那般精深阃奥,中间耍耍小聪明应该还是可以混过去的,沈浪乐观的想着。
不过管家此番却没令人备着象棋出来,加之一番棋局厮杀下来,天色不知不觉变得昏暗,绿柳亭这边,再下棋,已是光线不足了。
陶管家适时建议道:
“王爷不如与沈公子先回府用膳,待饭后再继续对弈一番?”
此言在理,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头应允,转过来对视一眼,又忍不住笑了。
顾宁远眼中星辰闪烁。相识多日来,两人相处气氛第一次如此愉快而融洽。
沈浪也是心中一震。
在王爷看不到的角度里,沈浪微微低头,故意落后一步。她疑惑的捂着左胸口的位置,方才有一瞬间,那里闪过一种久违的躁动。
沈浪难以置信——这种感觉,只在前世初遇万俟瞳的日子里,昙花一现的出现过。
悄悄地,沈浪偷看一眼侧前方王爷笑意未消的侧脸,在夜色中依旧动人心魄,又显得那么高远难近……她摇摇头,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重新跟了上去。
顾宁远笑容依旧,一无所觉。
第47章
继灌醉王爷被管家委婉敌意后,沈浪这晚又得以留在王府用晚饭了。自从上次回柳亭摆了一桌出自何神医之手的药膳素荤后,陶管家像是受到了某种启发。
虽然对灌醉王爷的素酒敬而远之,但其余药膳,还是适当被吸收到王爷的饭桌上了。
至少沈浪此时所用的部分,就是与福满楼口味毫无二致的素菜。想着第一次在此用午饭时,被御医手笔的药膳恶心的要吐的记忆,沈浪无比珍惜并享受当下可口的饭菜;看着一旁不停给王爷布菜的陶管家,暗叹一声:
真不愧为一位优秀的王府管家啊。
然而晚饭后两人并未马上开始对弈象棋。
饭后。
沈浪道:“王爷,您的失眠症这几日已基本康复了。不如待在下先帮你做完这最后一次针灸诊治,您稍息一会,我们再秉烛夜谈,尽情对弈?”顺便不醉不休。沈浪心想。
陶管家正要反对,王爷刚痊愈沈公子就撺掇熬夜玩,这岂非不安好心、也不知好歹得很?
孰料,陶管家还没想出合适措辞替王爷拒绝。顾宁远看着窗外夜色,认真思考了一会,竟答应了。
沈浪心中欢呼一声,喜色满满的道:“如此,咱们现在就去吹曲子、针灸吧。”
……
月挂中天。
沈浪与王爷在花园对弈。
陶管家提前令人往百年大树上挂了三盏特大琉璃灯,安装位置十分巧妙。沈浪坐在树下石桌上,感觉明亮得,与黄昏回柳亭的光线也相差无几了。
顾宁远挥退了陶管家。
石桌前一时只剩下王爷与沈浪二人。
沈浪下了几着,便开始耍小聪明,给王爷下圈套。结果,一试再试,却全被王爷挡回来了。一连输了几局,她也不气馁,抬头看看花园一片安静无人,对面王爷专注的看着棋局。
月明星稀,月下花前,沈商人被王爷的高超棋艺打击的麻木,便又开始想起了她的正事——
邀请王爷明日到二楼一苑逛逛,刷刷好感。
沈浪一肚子主意打起来,便又悄悄的,从袖子里摸出被体温烘热了的糯米酒。
“王爷,”她小小声道,“管家不在,咱们来小酌一番?”
她扬了扬掌中白玉小巧的酒瓶,表情是略带狡黠的得意。
顾宁远:“……”
想起了前日醉酒后被沈浪不断问东问西的画面。
果断的摇头。
沈浪不知是失望还是可惜的:“那在下只好独个儿喝了。”
顾宁远点头,示意沈浪随意。
夜色幽寂,风动树叶。
沈浪灌了几口糯米酒后,便不好好下棋了。反正也赢不了,索性乱七八糟下一通,草草结束了棋局。
顾宁远今晚似乎精神不错,出奇好耐心,竟由着她乱来;也不唤人,自己亲自动手、重新摆好棋局。
沈浪又酌一口酒,抬头道:
“王爷,您的失眠症现今已基本好了,只要保持心绪平稳,便可无虞。”
她顿了顿,眼神微微放空,凝望花园中寂静的夜色,似乎惆怅的样子——
“明天在下就不来了。今晚王爷赏个脸,我们好好聊聊天吧?”
顾宁远停下收拾棋子的动作,抬头,唇角微带笑意,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玉瓶小巧,沈浪已喝了大半瓶,这糯米酒入口醇厚,软软甜甜,浓而不烈,后劲却悠长。
沈浪虽依旧心心念念着邀约王爷之事,抬目凝望王爷的目光却带了几分熏然,眼睛很亮,脑袋却开始天马行空。
第一句便是不着边际的,又是沈商人始终萦绕心中的念想——
“王爷、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第48章
陶管家摆好灯后便离开了。不远处守候的陶初闻言,暗暗翻了个白眼:这姓沈的,可真是贼心不改、一如既往的厚脸皮。
顾宁远微微笑,神情微怔,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沈浪不等王爷回答,握着小酒瓶干脆坐到王爷旁边的石墩上,以手托腮,自顾自继续道:
“在下可是早就把王爷当作好朋友了。”
她微仰下巴又灌一口酒,脸凑近王爷,被刻意画小画长的一双漆眸,直幽幽的盯着王爷,反问道:
“王爷可当我是朋友吗?”
顾宁远从来未试过被人,尤其是被一个男人如此的、反反复复、三番四次当面求友的。第一次是惊讶,这次……顾宁远开始认真思考了。
朋友。朋友的标准是什么呢?
太傅似乎没特意教过,皇兄也没特别提过,大概是没想到有一日会有人如此厚脸皮向顾宁远提出这种要求。
顾宁远不禁回想曾观过的书中所言——
书上说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却没说该是如何的类聚、群分。书上又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可见书中也无定准。
回顾这几日的相处,顾宁远觉得,自己与这位沈公子,还是相处的很愉快的。且,他想起那支独独被沈浪和出下半阙的曲子……这位沈公子与自己的梦境,似乎有某种莫名的关联,他确实颇想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