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雪然不怕饥饿,不怕疼。
她怕死。
她怕生性懦弱的妈妈没人照顾,她怕天真直爽的七七会被秦弘光报复,她怕的东西太多太多……
她甚至怕魏鹤远知道她死讯时的模样。
不知道他是否还能保持冷静。
梁雪然依靠着树干,轻轻喘息,苦笑。
到了这个关头,竟然还会担心他。
算是杞人忧天吧。
一直走到晚上,实在看不清楚路,梁雪然和助理相互依偎着,在树下温暖休息。
次日凌晨又落了小雨,梁雪然冻的手脚冰凉,助理哭着让她把自己放下来,梁雪然语气轻松,打趣:“早知道有今天,就该多看几期荒野求生,看看贝爷传授点经验。”
助理哽咽:“他一定会建议生吃虫子,我不敢。”
梁雪然笑:“要不是怕这些虫子有毒,我就已经尝试了。”
饥饿感让她手脚发软,脚已经被尖锐的石子划得不能看,白袜子早就破破烂烂;梁雪然凭借着一口气撑到现在,还有闲心打趣:“幸亏你身材保持的好,要是你再重个十多斤,咱们俩现在都得爬着了。”
助理哭的声音都在颤抖,她上气不接下气:“雪然姐,你的大恩大德,我永远都记得。”
助理只有84斤,以前她总为自己太瘦没身材而难受,现在却第一次希望自己能够再瘦一点,再瘦一点。
她能感受到梁雪然走路之间,越来越重的喘息声。
能感受到梁雪然因为冷和累而颤抖,缩成一个虾。
但梁雪然从始至终不会抛弃她。
梁雪然走到双腿都快没了知觉,终于看到救援队留下的标记。
她欣喜不已地往前走,终于找到救援队。
当对方惊且喜地叫着梁小姐的时候,梁雪然一直紧紧提着那口气,彻底放下。
再也支撑不住,她腿脚一软,跪在地上。
好累啊。
终于能休息了。
梁雪然放心地闭上眼睛。
再醒来的时候,梁雪然还没有睁开眼睛,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
长达一天未能进食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个不停,视线逐渐对焦,梁雪然看到了钟深的脸。
他就端正地坐在不远处,衬衫衣服皆整整齐齐,只是下巴上略有胡茬冒出,不太符合他以往的形象。
看着她醒来,钟深微笑:“感觉怎么样?”
“还成,”梁雪然很诚实地说,“就是肚子有点饿——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尚且不知道,自己的“死讯”。
钟深微笑依旧,轻描淡写:“听说你出了意外,就过来了。”
梁雪然盯着他看,想起了梁老先生留下的那个匣子。
其实她回到华城的第二天,就开了那个匣子。
里面只有一叠又一叠的信。
拿红线系好。
基本上都是梁老先生写给梁雪然奶奶的,厚厚的一摞,皆没有贴邮票。
有些年岁早的,纸张泛黄脆弱,笔迹已经不清晰;而最近的,是去年,他过世的前一周。
每年两封信,梁老先生写了整整六十年。
只有一封是写给梁雪然的,恳请她把这些信件带到她奶奶坟前烧掉。
那封信末尾还写“……我相信他的忠诚,但不能保证他在爱情上也忠于你;我见识过他对待爱情的态度,更觉此人不是沉溺于情爱之辈;你嫁给钟深之后,切不可拿过往之事揭他伤疤;我建议你嫁给他,也是因为有了婚约,他能辅助你一辈子……”
这些,钟深只字未提。
梁雪然也只当没看到。
不管钟深处于什么情况隐瞒梁老先生的这一要求,梁雪然都很乐于他能瞒着自己。
钟深亦在打量着梁雪然。
现在的梁雪然瞧上去只是精神差了些,其他方面仍旧和以前一模一样;在她昏迷的时候,轻云其他女助手帮助梁雪然洗了澡,换好衣服,脚上的伤口也已经包扎好。
医生往外挑刺和碎石子的时候,钟深始终冷眼看着。
然而等到那个助理哭着说是梁雪然背着她找到救援队的时候,钟深震惊到不可思议。
这边条件太过简陋,梁雪然脚疼,现在还很虚弱,钟深扶她起来,往她身下垫了好几个枕头,让她半坐起来,才端过去熬好的碎肉粥。
梁雪然想自己喝,钟深不肯给,看了眼她的手,挑眉笑:“你确定?”
梁雪然十分诚实:“我不习惯别人喂,那样会让我感觉自己是个废物。”
钟深仍旧端着碗,叹气:“怎么这个时候还这样倔强?”
梁雪然一晃神。
魏鹤远似乎也说过她“倔强”。
这么一失神,钟深手中的小汤匙已经递到她唇边,桃花眼弯弯,笑:“你把我当工具人就好。”
话音刚落,门被人自外面重重推开。
哐当一声,门撞击到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外面的细雨和冷风同时而至。
梁雪然被这样的声音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凝神望去,她看到了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魏鹤远。
就站在门旁。
钟深从来没有告诉她,原来魏鹤远也到了。
魏鹤远沉着脸,一步一步走进来。
男人身材高大颀长,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领结早就松开,衬衫最上方的扣子也松开;他每走一步,脚下就印一个湿漉漉的鞋印,绵延着进来。
梁雪然呆呆地看着他,疑心自己出现幻觉。
她先前哪里见过魏鹤远这样狼狈的模样。
像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孤零零的孤魂野鬼。
满身伤痕。
魏鹤远的颧骨处有被刮伤的细小擦痕,血迹有的已经凝结,有的颜色仍新;肤色仍旧是冷白,只是沾染上不少泥污——这么注重仪表的一个人,怎么把自己弄的这样脏?
梁雪然不知道,魏鹤远穿着雨衣,发着低烧,在密林中,怀揣着希望徒步找寻着她。
脸被刮破也无所谓。
有着重度洁癖的他,拨开缠着蜘蛛网的、脏乱的树枝;满手泥污,只祈求能看到她的一角身影。
衬衫被勾破,耐心找过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地方,只希望能找到她丝毫留下来的痕迹。
哪怕一点。
都没有,到处都没有。
他找到近乎绝望。
魏鹤远目不转瞬地看着床上仍旧惊愕的梁雪然。
良久,他才声音沙哑地开口:“你没事吧?”
梁雪然摇头。
她切切实实地被魏鹤远此时的样子吓到了。
心底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疼。
一点点冒出不忍来。
泛着苦涩的水。
“没事就好,”魏鹤远轻轻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来,声线倒是她认知中的冷静,“没事就好。”
他这样机械地重复着。
衣衫整洁的钟深放下碗。
勺子与碗壁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脆声。
钟深说:“我先出去一下。”
梁雪然不理解魏鹤远怎么弄出这个模样,但现在魏鹤远的模样让她有点害怕。
她害怕魏鹤远会做出什么来,毕竟他现在看上去太不正常了。
“不用,”梁雪然急忙叫住钟深,“不碍事的。”
多一个人在这里的话,还会好点。
魏鹤远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吧。
但现在的梁雪然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笃定的相信。
她突然发现,似乎自己也并没有那么了解魏鹤远。
至少分手后他的好多表现,都让她惊疑。
而魏鹤远脸色愈发苍白。
他仍旧在发着低烧。
身体不适,肺部吸入冷空气,疼的如薄刃在刮磨,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心脏的剧烈跳动。
双手满是脏污却来不及去洗,魏鹤远得知她安全归来之后,直接赶回来。
薄唇紧抿,手捏成拳,大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紧绷——
失而复得的狂喜几乎把魏鹤远整个儿浸没。
想要触摸一下梁雪然,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大脑虚构出来的梦境。
天知道,他在冰库中,面对着那具摔的无法辨认的尸骨崩溃,颤抖。
那十几分钟,比他二十几年所有的人生加起来都要漫长。
魏鹤远从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人面前失态,包括现在。
他艰难克制住想要去抱梁雪然的冲动。
他现在的手很脏。
说不定还有细菌。
雪然刚回来,现在身体虚弱,抵抗力也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