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忠身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无意看了一眼,是宋以岚的手机。
宋以岚手上有水,料到这个时间打过来无非是些祝福的年话,“是我哥,你接吧。”
宋以岚到这个家以来,这个电话是第一个关于她家的讯息,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药效发挥的没那么快,徐忠到这一刻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的样子,消磨的全是意志力。
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听起来更加精神一些,按下了接听。
客厅并不大,在座的人又都因为这个电话的缘故放下了手上的动作,于是电话里的声音轻而易举传了出来。
“以岚,我知道这时候不该打扰你,但是妈出事了。”
平地惊雷的一句话,使得周围更加如死寂一般地沉默,窗外越来越热闹的爆竹声显得尤为刺耳。
徐忠眼前一恍,抓着手机问道,“出什么事了?”
手机那头响起一个并不清晰的声音,“谁是病人家属?”紧接着,是宋以峰微微颤抖的回答,“我是。”
过了半分钟,电话里的声音重新传过来,“喂…”
这边的手机被换到宋以岚手里,她坐在沙发上,双手捏的指骨发白,“你说,出什么事了?”
“妈今天照例去江边祭奠爸,从桥上掉下去了,现在在抢救,情况很不好。”
徐忠开车行驶在去往御城的高速公路上,放了一些阮正芝常听的轻音乐,时不时用余光去看宋以岚的状态。
她歪着头靠在车窗上,目光定在正前方的某一点,像在沉思什么。
“忠哥。”沉默中,宋以岚低低地开了口,“叔叔阿姨一定很失望吧,好不容易全家团聚一次,又被我毁了。”
“没事,你不用担心这个,以后多得是机会。”徐忠把暖气开的更大了些,看到导航上显示距离还有接近四百公里,“把靠背放下来休息一会儿吧,不管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你要保存精力。”
宋以岚摇了摇头,反而直起身子,又接着说道,“我家里的事结束以后,我们再回一次青港,把车开回去还给叔叔阿姨,我也能有机会再做一些弥补。”
除夕是春运最高峰的时段,从青港到御城的票已经全部售空,甚至连站票都停止销售,他们为了能及时赶过去,只好从家里开车往御城赶。
徐忠正想劝她不用过于在意这些,忽然意识到她说这些话其实是在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这一路上,宋以岚几乎只有沉默,更没有提关于这场意外的任何话题,她不愿意谈,是因为连自己都没有准备好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
李兰珍和她的母女关系实在太过特殊,即便宋以岚从母亲那里得到的善远远少于恶,但终究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
宋以岚作为女儿,先天就带着母亲对她名为养育的恩情,现在恩情尚未报完,关系破冰也还遥遥无期,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们之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李兰珍真的出事,关系变成死局,再坚强理智的人,也难免会被困住。
“好。不过你要相信,没有人会怪你的。”徐忠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高速上的车流涌动,大多都是在赶家里的年夜饭,徐忠在把车开平稳的前提下,小心地超过几个车队,尽可能给宋以岚争取时间。
“你怎么样,要不到下个服务区换我开吧。”宋以岚看着前面的车流,想起徐忠原本也是个需要休息的病人,现在却要开着车陪她去面对更大的风浪。
“吃过药好多了。”徐忠趁着直线行驶的空档,伸过去抓了抓宋以岚的手,让她放心,“你现在有心事,反而不能集中精力,我来开车比较安全。”
这一次,宋以岚却没有立刻答话,她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徐忠,没有掩饰心里所有的不安。
徐忠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坚强了太久的人,要把心里的柔软展示出来,终究需要时间。
良久,宋以岚终于闭了闭眼睛,默不作声地化掉那里的湿润,开了口,“小时候我总跟我爸抱怨,妈从来都偏向宋以峰而忽视我。我爸总是一脸轻松地跟我说,再等一等,他就会劝好的。”
她咬着下唇,努力忍了一会儿,说,“我总以为,留给我解决问题的时间还多,就像我爸当初以为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劝她想通一样。”
“一切都还没到那一步。”徐忠听着她的声音心疼不已,却因为自己正开着车,能做的动作不多。
他降了降车速,跟前面的车保持距离。
“可是我还没有等到她松口,认我这个女儿,或是我还清所有的养育之恩,跟她彻底互相两清。”宋以岚声音一轻,“这两种结果都还没达到,怎么可能无愧于心。”
在道德和情感的无数遍拷问下,唯有这两种结局,才能让宋以岚从无尽的自我折磨中彻底解脱出来。
徐忠也一直在考虑自己在这场暴风雨中能做的是什么。
他深知宋以岚不愿意让他在这件事里插手太多,宋以岚是个坚硬又果敢的女人,虽然这个问题看起来有些棘手,也总是包裹着坚硬的外壳,给人一种胸有成竹的感觉。
小时候的经历让她很难完全依赖于别人,即便面对徐忠这样她甘愿交出真心的男人,也会习惯性选择用逞强掩盖住自己的遗留问题。
于是过去的徐忠给她最大的尊重,选择尽量不去干涉这个家庭的内部矛盾,只把有关危险的因素替她挡下,放给她保留自尊的权力。
然而这一次,徐忠觉得,自己已经有必要在她心里建一座港架一座桥,为她遮风挡雨,也告诉她,在他的这个港口,宋以岚不需要强装坚强。
第37章 此去经年(2)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万家团圆的灯火映照得整条街都明晃晃的。
徐忠按了电梯,听见宋以岚低声说了一句,“会没事的。”
“嗯,会没事的。”
她的手凉得像冰一样,徐忠用了两只手去暖,却怎么也热不起来。
电梯缓缓到了一楼,徐忠半拥着她进了电梯,宋以岚的手机叮地响了一下。
她像是忽然惊醒,从包里拿出手机。
一条只有几个字的短信,她来回读了很多遍,读到眼前开始干涩模糊,也没敢眨一下眼。
徐忠也看到了短信的内容,是宋以峰发来的。
【咱妈走了。】
电梯还在上升,良久,宋以岚才终于动了一下,却是极度的冷静。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默不作声地压下所有的情绪,有些机械地张了张嘴,“对她来说…这或许是种解脱吧……”
她的声音平静,却是用压抑得浑身轻颤换来的。
徐忠把她拥进怀里,这一刻,所有安慰的话都过于苍白,他心疼地吻了吻她的发顶,“不管面对什么,都有我陪着你。”
徐忠把她送到门外,留给她和母亲最后独处的时间。
“事发突然,毁了你们的团圆饭。”宋以峰已经整理好情绪走了出来,和徐忠并排站着。
“这边重要。”徐忠看着宋以峰,“节哀顺变。”
“谢谢。”宋以峰避开他的目光,转身看向窗外。
漆黑的夜里点缀着绚丽的烟花,他们只隔着一道玻璃窗,却因为身处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隔开了千万种心境。
“后面的几天,我可能顾不上以岚,还得麻烦你。”宋以峰把窗户打开,有冰冷的风瞬间吹进来,“以岚的心结不小,发生这样的事不代表就能释怀,你多劝劝她。”
他不想谈母亲的离开,主动把话题引到宋以岚身上。可是这种时候,越是表面过于冷静,越是代表着心里更多无处释放的情绪。在一点上,他们兄妹倒是很像。
“以岚有我陪着你放心,另外警方那边的配合也可以交给我。”徐忠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些天人多眼杂,阿姨的后事我不方便参与太多,但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说。”
“不用,这些终究都是我的责任。”
外面的爆竹声忽然翻了几倍,隐隐听得见大厅护士站正在播放的春晚传来的声声祝福。
辞旧迎新,辞的是怎样的旧,迎来的又将是怎样的新,每个人心里都有了最期望的答案。
宋以峰果然如他所说担起了主要的责任,他到底也是公司里的管理层,有能力把一切安排的有条不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