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侍参见陛下。”
“阿峰回来了。”赵熙探手拉他。祁峰抬目,眼中全是赵熙。一年未见,昨日朝上就瞧见她好似又瘦了。方才进来时,看得更清楚。那个马上驰骋,曾令燕祁武将胆寒的女帝,软软懒懒地靠在软垫子上,两肩盈握,玉颈微弯,脸颊瘦削,瞧之让人心生怜惜。
祁峰目光落到床尾,抬手抚在锦被上。赵熙知道他要做什么,温言安慰,“脚上的伤早好了,不用挂心。”
祁峰摇摇头,坚持着微掀开被尾,一双玉足,左脚缺趾。
祁峰心疼抚了抚,卧牛堡死地后生的惊心又映在脑中,他心疼地低声道,“又是伤,又是诞育皇嗣,觉却不好生睡,铁打的人吗?”
赵熙一颗心全被暖化了,抚着他面颊,眼里全是晶莹。
祁峰起身坐在床边,先用锦被将她盖住,再她并排躺下。
赵熙依偎祁峰温暖的怀里,长长舒了口气,腻了一会儿,赵熙问,“阿峰早年身子也虚,这两年将养得如何了?”
祁峰笼在她的气息里,又暖又甜,呼吸有些不稳,“养得很好。”
赵熙瞧他那一沾她气息就溃不成军的样子,就心疼了。华宫里的事,他为避嫌,从未安插人探听过,但他王庭的事,赵熙可是了如指掌。祁峰后宫装着她赐的高门贵女们,他却从没沾过。帝君不进后宫,大臣们的奏本能把他淹了,他得顶住多大的压力?还有燕祁太后,那是他亲娘亲,每天哭上一回,他也难以宽慰。
“当初答应过与卿共育佳儿的……”
祁峰俯下身,吻上她的唇。赵熙的话被堵回去。
气喘分开时,祁峰眸子全湿了,他舔了舔了唇,哑着声音道,“臣侍又不是没嗣,谁又敢逼我呢?”
“真是君权独断了。”赵熙轻轻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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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书房。
卸下繁重朝务的两位帝君,偷得浮生半日闲。
赵熙坐在圈椅里,案前的祁峰正执笔画画。
祁峰墨笔扫过一块怪石,墨色浓淡相宜。他回目看赵熙,“燕祁没什么好景色,王庭里最好的,就是上回陛下养伤的那片溪谷了。”
赵熙点头,“这些日子梦里老见着那处,偏又想不全,你画出来,朕挂到墙上,想了就看看。”
祁峰心里酸,掩饰地转过头,又画了几笔。
赵熙笑着看他,“是不是久不画,技法都生疏了?”
祁峰垂目,“……臣侍本来就不善画艺。”
赵熙感叹,“上回别院你画的春意图,真是惊艳,这还叫不善呀?”
祁峰笑笑,缓缓道,“臣侍师承顾兄长,兄长教的东西很广博,书和画上,臣侍用的功倒是真不够多……”
赵熙抬目瞟了她的中宫一眼,并不接过话茬,“反正你回来也要住一段,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走了,且有日子呢,这画慢慢画,多画几回就成了。朕不急。”
祁峰抿唇。顾铭则与陛下的心结,他且无力干预了。
他放下画笔,转过身,正面赵熙,“陛下,夕儿……”
赵熙轻撩眼皮儿,看他。
祁峰愣了下,回到华宫,他和知道清溪阁封宫了。怎么了?难道顾夕这个名字也不能在赵熙面前提及吗?
赵熙也知道祁峰什么情况都不清楚,于是顺了口气,解释了一句,“夕儿……前尘俱忘,等于重新活过。他……要朕……重赐他再来一回的机会。”
祁峰没听懂,愣愣地看着她。
赵熙叹了口气,失落道,“他要重新活一次的机会……”
“他……要离宫?”祁峰惊讶。从没设想过这样的形势,纵使顾夕服下药丸,拼了命的,也是记挂着要和赵熙重新开始,哪成想,是要抛开故人,自己重新开始的说法?
祁峰皱眉,“不对呀,在卧牛堡时,夕儿为什么不这么讲?……”
赵熙也皱眉,事关太子,她还真需要与祁峰好好商议一下。
“陛下,臣侍想去探望。”祁峰已经是心焦起来,他放下笔,走到她面前,“夕儿是臣侍幼弟,母后也甚为挂念,回来时,千万叮咛要照料好……”
赵熙摇头,“你别急,先回内后宫朕有话与你讲。”
祁峰焦急抬目,还待请旨,赵熙叹道,“哪里就能亏待了夕儿呢?”
祁峰吓了一跳,“臣侍不是这个意思。”
“朕也不是这个意思。”赵熙探手拉住他,“母后身子不好,赤苏这两年一直调理着。夕儿也是赤苏在调理。两人在一处,省得赤苏两头跑。母后和夕儿,倒有患难之交的,两人也投缘,夕儿除了在听溪阁,就在母后宫中了。你正好在那能见到他。”
祁峰这才听明白了。原来顾夕并未被禁在宫中,此刻该是在内后宫太后那里侍奉。不过行动到底受困,与圈禁也没啥大区别了。他心里难过,却也不能显露出来,“臣侍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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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后宫。
一路过来,祁峰看到内后宫景致,与之前大不相同。太后的性情在那次寿王宫变的事件后,改变了。不事奢华,归于平淡。每日理佛,休养身体而已。他
随赵熙绕过一处梅园,初冬,梅林里并未开花,红红的一片花苞。祁峰无端想到了顾夕从前摆弄一两次梅花插瓶的事。估计太后宫中的这些景致,大多出自顾夕之手。那个跳脱好动,天性洒脱的顾夕,赋闲至此,终日摆弄花草,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绕过梅园,太后宫门就在前面。路两旁是清雅树植,弯弯石路,古朴雅致。祁峰看着,更觉心疼。
太后午睡刚醒,坐在正堂,接受女儿和女婿的参拜。
祁峰提衣拜下,侍立在两旁的人,一齐跪伏。祁峰三叩全礼,抬起头,看见太后座侧那个淡色的身影。身材高挑,肩平背展,乌发如墨,玉颜怡静,正是顾夕。
“平身吧。”上座之人声音苍老,虽没底气,却也清晰。祁峰谢恩起身,顾夕也同众人一同起身。
赵熙目光落在顾夕身上。顾夕全程垂目,未看赵熙一眼。
赐座叙话,未多时,两个小小身影就跑进来。正是太子和二皇子。
老太太这才笑开了,招手叫两个小孩过来,一左一右揽在怀里。
“中宫这一走就是一年多,两个孩子都快不认得父亲了。”
祁峰哪里坐得住,起身,“是臣侍的错。”
“母后,他王庭事忙……”赵熙在一边说。
“知道,知道,去岁边境拒敌,今岁境内又逢天灾……”老太后絮絮,“夕儿都给哀家讲过。”
祁峰抬目看顾夕,顾夕垂目站在太后身侧,若有感应地抬起目光。微微挑了挑唇角,冲他露出个温暖笑意。
祁峰心里暖暖的,“顾侍君身子可好?”
“好多了。多谢大人挂念。”顾夕自祁峰进门,头一回开口出声,声音清朗和煦,微微低缓。
老太后侧头笑看顾夕,眼里全是宠溺,“这孩子呀,赤苏和哀家费尽了心思,养了这么些年,也没见长回点肉。当初在小院子里避难时,那么艰难的日子,也没这么憔悴呀。要哀家说,这孩子得散养着,不能拘那么紧。”她回头看赵熙,“夕儿回宫这么多年,就没出去玩过,年轻人不能这么拘着,看把孩子闷坏了。”
赵熙点头应,“是儿疏忽了。”
太后又指着祁峰道,“中宫也得上心,你们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呼风唤雨,倒圈着夕儿,何忍得心。”
祁峰起身,“儿臣知错……”
顾夕站在一侧咬唇跪下,“母后,儿臣伤未愈,再消停养两年吧。多陪陪您。”
顾夕说话,太后总是愿意顺着,她叹了口气,“也是,夕儿的伤得也太重,昔年,夕儿那柄长剑,舞起来才是好看,雪花都不沾身儿……”老太太想到了雪夜少年舞剑的画面,可惜地摇头,“养好了再说吧。”算是放过了祁峰。
太子本缩在太后怀里,此刻,目光一直在祁峰和顾夕中间反复扫过。这两人本是兄弟,长得倒是神似六七分。他现在年纪小,倒不是那么明显地肖似顾夕。他轻轻缓了口气。
祁峰的眸光也扫到他脸上,这孩子进来有一会儿了,却不似从前那般与他亲近。
“崨儿,父亲回来了,为何不发一语?”太后倒是在一边道,“可是离宫太久了,你不认得了?”又数落祁峰,“走这么久,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你这做父亲的可认得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