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大喜过望。
只是还未笑开,就见太后抵着额头的那只手对着她的身后轻挥了挥,就见那张艳丽浓烈的朱唇轻启,耳边涌进三个不带一丝感情的字眼——
“拖出去……”
“娘娘——”
……
第四十七章
立冬的时候,京都下了一场大雨。
这场雨来的凶猛,一连下了十多日都没有要停的迹象。
天气越来越冷,渐渐地势头渐小的冬雨里开始夹杂着零星雹子往地上砸。
定国公府愈显沉寂,往来各院里服侍的众人也都个个噤若寒蝉,整个府邸好似被人施了禁制一般,气氛压抑又低靡。
清平独自守着小小的清漪院,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主子们的事情还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的丫头来说,她不知道表姑娘随月祗人出京之后都经历了什么,毕竟圣上的心意也不是他们这种人可以随意窥得的。
但是她还从未见过那样失仪的世子殿下——
如同神祇一般清隽美好,淡然处世的世子,失魂落魄的从马背上跌落在府邸前,身上的恬淡温和消失不见,眼睛里俱是黯然……
倘若不是那具躯壳确确实实是世子怀瑾本人,大概任是谁见了他那副样子都不会相信那就是定国公府最最儒雅出尘的世子殿下。
此刻,儒雅出尘的世子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儒雅清隽的扮相,只是略显苍白的面容在厚重的毛绒领披风的映衬下显得愈加单薄。
四下皆静,清平默立在门口不敢搭话,从世子回府以来,除去吃饭睡觉的时间其他时候都在清漪院呆着。
冰寒刺骨的冷风隔着层层厚重的衣衫直往皮肉上扎,叶怀瑾都浑似不觉,他静静的站在檐下,怔忡的看着屋檐边垂落的冷雨,蓦的勾起了唇。
清平被他这一笑晃了晃神,她看着叶怀瑾如玉般的侧脸怔怔开口:“外面风大雨冷,世子要不要进来喝杯热茶?”
叶怀瑾回神,略楞了一瞬点了点头进了屋内。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清平提壶倒水,热水氤氲的雾气里他凝着壶口处那柱下落的水线悠悠开口:“你去休息吧,我自己来。”
……
他伸出藏在袖中的被风吹的微凉的手,张开两指捏住被热水烫的温温热热的青瓷杯子,攥在手里捻着杯沿却并不喝,直至杯中水凉。
天色渐暗,还未点燃烛火的清漪院隐在一片晦暗之中。
万籁俱静。
水杯里早已凉透的水表面已经凝结了一层微白清透的冰霜,耳边只听得到屋外冰雨掷地声声和间杂着寒风的怒号……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屋外雨势渐小。
伴随着屋檐滴落的水声,凛凛寒风中夹杂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异物擦空声。
叶怀瑾心神微动,他控制住力道轻轻放下手中的水杯。
屋外的人没有动。
叶怀瑾将指尖的霜雾抹掉,静心等待着。
外面那人气息乱了几瞬。
须臾,复归平静。
叶怀瑾忽然起身,在那人准备离开之前蓦地出声:“燕统领深夜到访,可是准备来告诉我小妤儿的下落?”
屋外的人身形一晃,入耳清晰的重物落地之声。
叶怀瑾摊开手掌,然后回手将手掌按在自己胸膛,微凉的手触上温热的胸膛,里面是一阵快过一阵的跳动。他一步一步地向屋外靠近,
阑珊夜色中,庭院正中默立着一个黑影。
空气冷的裸露在外面的皮肉好似正被一下下的凌迟,叶怀瑾踏着泥泞距离黑影越来越近。
“少主!”
黑影猛然回神开口,叶怀瑾往前的脚步停住。
片刻后,他道:“你既是御前统领,以后也无需再叫我少主。”
“……殿下。”
“嗯。”
燕回抬头看他一眼,眼底深处情绪复杂,他向叶怀瑾重重一跪,道:“殿下还请保重。”说完之后起身后退准备离开。
“等等。”
燕回站住,没有回头。
“既然不方便说,那我只问你一句。”他放下手往身前拢了拢披风,道:“你可以选择回答也可以选择不答。”
他盯住燕回的背影:“小妤儿……死了吗?”
“……”
他忽然一笑,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叶怀瑾在燕回离开之后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之后颇含深意的往身后的屋子里看了两眼,便也回了蘅芜院。
九月还在院里等他回来。
他一边走一边解开颈间的披风衣带:“查到陛下把人带哪里去了吗?”
…… ……
皇宫,万乾殿。
姬衍听着跪在下首的燕回磕磕巴巴的复述怒极反笑。
“绝杀四使之首?你莫不是在逗我吧?”
燕回闻言黑了黑脸,到底没为自己辩驳。
姬衍头痛的挥了挥手,打发他下去,然后兀自坐在桌案后面发愁,他看了眼一旁站的像个雕塑似的李清,烦躁起身。
“皇上该安寝了。”
姬衍回头往发声处斜了一眼。
李清眼观鼻鼻观心:“永和宫的小娥在燕统领复命之前来过,说是皇后娘娘为陛下亲手熬了羹汤,等着陛下忙完过去喝,只怕这会儿还在热着。”
姬衍要笑不笑的看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管这些七零八碎的事情了?”
李清躬了躬身,低下头没有作答。
姬衍轻哼,复又回到桌案之后,随意翻开一本还未批注的奏折问道:“人已经安置好了?”
“是。”
他轻笑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国公府是时候该添个女主人了,李清你觉得呢?”
“只怕世子不会愿意。”
姬衍从笔架上取下狼毫笔,看向案上的折子,眼睛里面神采奕奕:“倘若朕直接下旨,你说依着他的性子是会先来找朕理论一番还是直接抗旨?”
“皇上可以一试。”
姬衍忽然一笑,狭长的眼弯成一道新月形状:“朕改主意了,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若是世子不愿意,朕岂不是做了坏人?”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睛下弯,唇角上扬,他高兴的执笔蘸了朱砂在折子上做了记号:“明日早朝之后……朕出宫一趟。”
李清想也不想,利落回绝:“不可。”
姬衍一手提笔悬在桌案之上,另一只手提着右侧宽大的衣袖。李清的拒绝早就在他预料之中,他恍若未闻般继续忙着案上的折子,将落在纸上的浓郁朱砂轻轻吹干,片刻之后姬衍将折子合上,随手将笔扔到桌上跨过椅子直往后面寝殿而去。
“不用跟着了,去跟皇后说,就说朕乏了,直接歇了,叫她不必再等。”
…… ……
第四十八章
一连十多日的连绵冬雨,下到最后终转变成了鹅毛大雪从京都上空缓缓飘落。
各家房顶上、院子里都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今日休沐,东巷侍郎府王大人也难得有了雅兴,一大早就亲率着府里众人开始在院子里扫雪,青砖石小道上的积雪都被毫不留情的清扫到了道路左右两侧。
清晨的空气极好,冬雪掩映下透出几分令人清心静气的清寒,院子里偶尔还能听见院子上空传来的几声雀啼。短短一个时辰,府上前后院落的小路就全部都被清了出来。
王崇瑞将手里的扫帚递给侍立在一旁的随从,穿好先前扫雪扫热之时脱下来的外袍,跟身旁一起扫雪的长子说笑。
回去的路上,王知意频频回头看向后院的方向,他好奇地问王崇瑞:“前几日二妹妹笈礼,儿还不知道妹妹许的是哪户人家。”
王崇瑞颇有深意的看了长子一眼,道:“你问这个作甚?”
王知意挠了挠头:“只是觉得妹妹丢了这么些年,这才刚找回来,就又要嫁人了。”他看着父亲平静无波的一张脸,鬼使神差道:“父亲,这真的是我妹妹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
王知意被王崇瑞这忽然一喝吓了一跳,有些委屈地道:“儿这不是看您一点都不伤心嘛!您凶什么凶……”
王崇瑞瞪了他一眼:“这也就是在府内,这话你要是敢出去乱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王知意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惊道:“还真不是啊?!”
王崇瑞气的一把抄起随从手中的扫帚就往儿子身上拍了过去,边拍边道:“你还给我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