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人身上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傲慢。至于外在的散漫、不羁、淡定、从容亦或是客套谦逊,都不过是披在对方身上的外衣而已。
这样一个人,永远不可能被折服。
陆逸之不免陷入了沉思。
……对方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最终,他摇摇头,决定放过自己本就不茂盛的头发:“何必多虑,似他这般人,想必也不会屈居细作之流。”
·一个月时间不到,陆逸之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终于有了答案。
这天清晨,一切同以往一般。一家低调的马车缓缓驶出了泊陵城。守城的卫兵只是象征性看了一下出行令牌,便放对方通过。
毕竟这位楚公子每天清晨都有出城垂钓的习惯,这段时间所有人也该适应了。
清晨的微风拂起天青色车帘,曦光破云而出,照在车中人那笔墨难描、丹青难绘的脸上。被光芒闪到的青年下意识微微眯起眼睛,唇边的笑容与过往每一天殊无不同,慵懒而散漫。
“劳烦了。”
他自然地向着守城的卫兵颔首示意,卫兵们下意识咧开嘴,似乎也受到了对方的笑容所感染,他们彼此对视,不由感叹一声:“这位贵人真是好性情……”
马车缓缓驶离城门,节奏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沐浴在微风与晨光中的青年悠然舒缓的表情仿若只是出城踏青。
然而,直到黄昏的云霞染遍天际,直到夜幕降临,这辆熟悉的马车也不曾归来。
整座郡守府都因此被惊动,大量郡兵被派出去搜寻楚肆的行踪。
申无庸原本还担心这位楚公子不小心耽误了时间,或是遇到了盗匪,哪知他刚刚回到书房,就见陆逸之脚步匆匆走进来,递给了他一封书信。
“这是……”申无庸正要开口的话突然顿住,他看见了信封上熟悉的字体。
陆逸之语气复杂:“这是一个月前楚遇之留在小源村村正手中的书信,嘱咐他现在交给郡守大人。”
“一个月前?”申无庸接过信,声音低沉,“这么说他早便计划好了一切?”
他阴沉沉的脸上布满愠色,眼中似有雷霆酝酿,一身气势犹如即将喷发的火山。终于爆发出了一郡郡守的威势。
任谁被这样戏耍了一通,都很难不生气。
·泊陵城外,早已不知走出了多远的马车在一片密林中驶过,马车轱辘咕噜咕噜滚动间,细碎的落叶被碾出沙沙声响。
天边夜幕一层层渲染,光线变得昏暗。
“停!暂且休息一晚,明天再赶路。”
伴随着一道清越的声音,马车速度放缓,慢慢停了下来。
一身素白长袍的青年走下马车,深夜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
在熊熊燃烧的火光和烤肉香喷喷的味道中,主仆二人的对话隐隐传来。
“公子,您就这样一走了之,会不会激怒博阳郡守,天下通缉?”
“毋庸置疑,他必然会这么做——唔,肥而不腻,你这烤肉的手法真是一绝。”
“彼此不过互惠互利而已。这段时间,我借助郡守府的渠道,了解了关于博阳的一切。但他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我也并未有所保留。”
楚肆的声音里依旧是那股懒懒的腔调。
“——好歹也算是乱世诸侯般的人物,倘若他能想明白,那便最好不过。”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唔,继续南下吧。去忽悠、咳,去考察下一位未来诸侯。”
……确切的说,是弄清楚对方的势力情况——为了某个目的。总之不是找寻明主这种无聊的戏码。
“啊,对了,以后这种被通缉的情况可能还会有很多次,你得尽快习惯了。”
第59章 天下为棋局10
哒哒哒……
街道中响起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一支支骑兵从长街上风一样掠过,冰冷肃杀的气势尤为引人侧目。
街道两侧的百姓用好奇而又敬畏的眼光目送着骑兵们远去,半晌之后,才壮着胆子讨论起来。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连郡守府最精锐的铁骑都出动了?”
“难道是北边终于克制不住打过来了?”
如今天下局势渐趋混乱,即便是并不关心国家大事的小老百姓,也能感觉到其中风雨将至的味道。哪怕名义上还有着朝廷压在头上,但地方州郡之间的摩擦却一直都在不断升级,眼看将来迟早会有一战。因此,这些人有此担心实在再正常不过。
百姓们议论间,又是一支骑兵从他们眼前经过,领头的骑士像一阵狂风般掠过,目标直冲城门而去:“郡守有令,临时关闭城门,戒严三日!任何人不得无故出城!”
这戒严令一出,顿时整座城池更为沸腾,人心惶惶,各种猜测不断。
直到高陵郡郡守府将一则通缉榜文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坠坠不安的人松了一口气,甚至还有心情去向不知道的人科普,“啧啧啧,玉楼公子楚遇之又一次被通缉了!”
“这不是迟早的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放心吧,以前那么多次都被他轻松解决了,这一次的通缉应当也不例外。”
莫名的,这些人提起这位大名鼎鼎的通缉犯时,居然还透出一股诡异的崇拜和骄傲,似乎被郡守府通缉并非坏事,而是一种特殊的成就。
至于对楚肆的个人崇拜——单单是他在小源村发明的那些东西推广于天下,就有无数人受到了他的恩惠。
这些人的态度很容易理解。因为这样的事情的确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
从博阳郡府城泊陵离开后,楚肆一路南下,几乎在每个州郡都停留了一段时日,甚至进入了郡守府中近距离接触一郡事务,又在最不可能的时机果断脱身离开,留给郡守一地鸡毛和满腔怒火。获得的通缉令已经高达十余张。
偏偏当他主动进入又一处郡守府时,新的郡守依旧会对他热情欢迎,甚至帮忙挡住其他人的搜捕,为此不惜爆发了小规模的战斗,让好几个势力因此结下了仇怨。
……emmmm某种意义上而言,似乎他也变成了传说中引起天下争夺的蓝颜祸水呢。
事实当然并不是这样。
——曾经治理过整个天下,亲眼目睹一个破败战乱的国家一步步发展成为盛世强国,楚肆心中拥有无数治理国家的实践经验,唯一需要的便是先考察大雍的实际情况。他只是随口提出一些建议,都相当行之有效。
因此,哪怕这个家伙劣迹斑斑,有着无数次挂印而去的前科,每到一个地方,那些郡守们还是不得不满心欢喜表示欢迎。除非他们本就是毫无进取之心的庸才和蠢货。
但也正因为他们清楚楚肆的才华,不愿意让对方帮助自己潜在的竞争对手,这才四处通缉,大搜天下。
骑兵一路奔行出城外,缀在末尾的两名兵卒不知不觉便掉了队,转头向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卸去身上郡守府铁骑的装扮,两人坐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缓缓离开。
“不错,老秦啊,你的应变越来越机智了。”马车里,楚肆笑吟吟夸了一句,“果然……很多能力都是在实践锻炼中成长起来的。”
每到一个地方,他手下的游侠和行商网络便铺展得越开,和郡守府的军队刚正面毫无必要,但暗中准备好一切,接应楚肆却并不难。
被夸赞的秦义脸上毫无变化,反倒有些无奈。总觉得离开雍京之后,自家公子越来越随(放)心(飞)所(自)欲(我)了……
……再这样浪下去,迟早要翻车Orz。
为了两人的小命着想,这位一向沉默寡言、信奉动手不动口的汉子,也不得不苦口婆心规劝起来:“公子,现在您已经得罪了大半个天下的势力,是否应该暂时销声匿迹?”
“不用了。”楚肆的语气里毫不在意,“我选择的那些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必然顾虑周全,他们的想法反而容易揣测。不像蠢货各有各的蠢法,楚肆很难预测到他们千奇百怪的思路。
——尽管他有多次留书而去的前科,但毕竟不是间者细作之流。面对一个主动登门献策之人,只要不想崩掉自己尊贤的名声,这些聪明人就不可能采取强硬的软禁,只能暗中监视提防。那么他可以找到无数次脱身的机会。
……
低调的马车缓缓驶离郡城首府,很快就来到了下一座城中,进入一间客栈里。这里是楚家残余势力暗中发展的产业。